文|达宾小酱
光绪二十四年的一个秋天(1898年9月28日),北京城凉风瑟瑟,灰蒙蒙的沙尘在乌云之下显得格外暗黄。三十多米高的宣武门城楼在沙尘中若隐若现,可是嘈杂的声音从城楼前的菜市口不时传来,这个全国闻名的刑场今天又迎来了新的待斩罪犯。
游街的六辆囚车,在官兵的押送下,缓缓通过宣武门,因为是问斩的囚车必经之路,所以人们也称之为“死门”,一位大胡子衙役骑着大马在头上领路,边走边宣读诏书:“康广仁、杨深秀、杨锐、林旭、谭嗣同、刘光第等大逆不道,着即处斩,派刚毅监视,步军统领衙门派兵弹压。”
队伍的四周是义愤填膺的百姓,几个先生模样的老者生气地指着囚车,嘴里念叨着,“违背祖制,死有余辜”,“狂妄小子,敢变祖宗之法”;妇女们三个五个扎堆,对着囚车指指点点;几个年轻小伙高声大喊,“杀得好杀得好”,“太后英明”,有人甚至拿起白菜砸向囚车;一群孩子则在拥挤的人群中嬉笑打闹,玩起了躲猫猫……
六辆囚车里,六位满身伤痕的囚犯虽然穿着血迹未干的破烂囚衣,双手双脚都戴着厚重的镣铐,但是披散的头发中一双双眼睛依旧炯炯有神,完全看不出是去受刑的,倒像是奔赴战场的勇士。
为首的是一个中等身材的书生,三十岁左右的年纪却透出四五十岁的成熟气质,他回想自己即将结束的一生,自小饱读圣贤之书,但是早已厌倦甚至痛恨这腐朽不堪的思想和死气沉沉的社会。他知道自己在这个时代,他是叛逆的,也是孤独的,身为巡抚的父亲多次写信劝阻他,同窗好友也因变法纷纷对他避尤不及,他自己开办报社后还经常遭到地方混混骚扰,如今身将赴死,却没有半点忧伤,正如临行前写的那句: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他就是谭嗣同。
紧跟其后的是一位和“变法头目”康有为有几分相似的文弱书生,在世间游历丰富的他,对眼前的景象早已意料到了,自己对腐朽思想统治痛恨不已,虽然天资聪颖,但是从不屑于踏进科举考场,一直以来的社会经历给了他最直观、最深刻的社会理解,所以他对自己奋斗的事业没有丝毫悔意,“若死而中国能强,死亦何妨!”他就是康广仁。
第三辆囚车上是一位眉头紧锁的中年人,他马上五十岁了,作为曾经的传统型官员,路人大多以为他在后悔自己马失前蹄,万劫不复,可实际上他在深思,作为在体制内浸淫三十年的老人,他太清楚这这个稚嫩皇帝,这位守旧太后,还有满朝的文武大臣了。他也早就预见了变法极大可能是要失败的,但是他没有像大多数老臣那样选择隔山观虎斗,他知道自己要给新生代一些力量,他要以个人绵薄之力为变法成功增加一丝希望,同时也要告诉世人:维新之路是正确的,这并不是一帮年轻人的一时冲动。他就是杨深秀。
对比之下,后面这台囚车上的年轻脸庞就显得相当的稚嫩,这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曾经一心求取功名的他也曾希望加官晋爵、荣归故里(福建福州),可在他二十岁这年,日本人的铁甲舰把北洋水师轰得片甲不留,李鸿章代表朝廷签下了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作为一个血气方刚、一直接受天朝上国思想教育的读书人,他无法接受。他不懂政治,不懂军事,只知道这条约不能签,他拉上一班福建举人联名上书,可是完全没有回音。他失望了,一度消沉。直到拜康有为为师,维新变法成了他的一生追求,此刻他的心中只有愤怒,他恨光绪的有心无力,恨太后的顽固夺权,恨满朝大臣的无动于衷,恨这群无知百姓的浑浑噩噩。他就是林旭。
第五辆囚车上的人,让许多路人有些看不懂,他不是杀太后夺权的参与者,也没是康有为的“心腹党羽”,甚至还多次上书批判康的策论偏激,更重要的是,他是人称“张香帅”的张之洞爱徒,他老师可是两江总督,正儿八经的封疆大吏。这位正值壮年的四川汉子,看着宣武门的城门洞顶上“后悔迟”三个大字,已经说不清此刻自己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他就是杨锐。
最后一辆囚车上是杨锐的老乡,且年纪相仿,但是两人交情一般,因为变法倒是时常有些争论。他的内心倒是十分坚定,在甲午战争失败的消息传到京城的那晚,他彻夜未眠,第二天他就上了一道变法求强的奏折,可惜连刑部(当时他是刑部官员)都没通过,更别说皇上了。后来结识康有为,相见恨晚,回想一起为变法奋斗的时光,虽然不足百日,可内心的满足前所未有。所以,在得知变法失败时,他没有逃跑,而是选择以身赴死,淡然走向断头台。他就是刘光第。
囚车很快就到了刑场,六人一字排开,刽子手里的屠刀照着他们灰蒙蒙的脸庞,也照出他们闪亮的眼睛。
监斩官他塔拉·刚毅兴奋地坐在监斩台上,他把玩着手里的令牌,焦急的看着圭表慢慢地移动,他对这些“乱臣贼子”早已恨得牙痒痒,巴不得马上行刑。终于,指针到点了,他怒掷一支“令牌”,大喝一声“时辰已到,速速斩首”。台下忽然传来一声“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刚毅怒了,谭嗣同小贼,死到临头还如此嚣张,对着已经目瞪口呆的刽子手大喊,“快快行刑!”
手起刀落,六人身首异处,台下的百姓对如此血腥场面早已见怪不怪,对于这些“乱臣贼子”被斩更是拍手叫好,有人还向刽子手们扔去赏钱,让他们倒是受宠若惊。
大清子民在封建统治的最腐朽时期,思想禁锢之下,变法图强的“六君子”只是他们眼中的乱臣贼子,死有余辜,但是他们的死也开始唤醒有识之士的良知,正是他们的死为后来的革命埋下了铺垫。
百姓们在戊戌六君子死时叫好唾骂,那只是暂时的被蒙蔽,随着先进之士的不断努力和奋斗,人民思想得到解放,在回顾那场悲壮的戊戌变法,心痛之余不经心生敬佩。
随波逐流或许是大部分人的本性,但历史讴歌的是那少部分逆流者。逆流不代表叛乱,而是在民不聊生之际,为了国安上下求索的决心和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