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子曰:“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
本章再用曾子的话,进一步发挥“如何学”的深意。
“慎终追远”
“慎终”,真心对待为“慎”,事情结束为“终”,真心对待事情结束即“注重事情的结果”。“追远”,尽力找到为“追”,过去的事情为“远”,找到过去的事即“追忆住过去的事”。
一般而言,人们做任何事情都有一种达成目的的愿望,都希望所做的事成功,实现预期的结果。但现实总不如人意,往往结果不和设想的一样,甚至相反。这种现象的反复出现,使人在做事的过程中,结果没有出现之前,就对结果充满了担忧,这种心情,即是“慎终”。如何能准确有效地知道一件事情的结果,是人们长久以来共同的想法。把曾子的这句话放在这里,就是针对这样的问题提出的解决方法,这个方法就是“追远”。
世间之事尽管纷繁复杂,但依人依物总能划分为不同类型。同一类型的事,总有相似的过程,通过归纳分析,总能找出同一类事发生、发展和结束的共同规律,这些规律,就是由“追远”而“知终”的依据。
“追远”一件事情,又有两个“追”的层面,一是“追”与此事相类似的其他事,二是“追”此事本身的“因”。
与此事相类似的事情存在于纵横两个方向,纵向以时间为方位,存在历史中。追寻历史中相类似的事情所产生的结果,即“追远”,“追远”的结果即可能是当前事情“慎终”之果。此之谓“以史为鉴”。横向以地域为方位,存在他人中。追寻其他地方有人做过的同类事情产生的结果,即“追远”,“追远”的结果即可能是此地此事“慎终”之果。此之谓“外地经验”。综合来说就是要懂得“人情世故”。
“追”一件事本身的“因”,亦是“追远”。任何事情皆有因果,不认因果就是不乘认事物发展存在规律性。对因果关系的解释之详尽,莫过于佛教,佛教的十二因缘理论,把因果关系分析得很是明白透彻。对儒学而言,虽没有专门的因果理论,但对《易经》稍有了解的人就会确信,《易经》中就包含着很强的因果观念,从《易经》中分化出来的占卜、算卦、预测等所谓术数理论,就是对因果关系的具体运用。其实,即使不懂《易经》,作为一种生活常识,以朴素的伦理观念分析,稍有生活经验的人也都很难否认因果关系的存在。乘认有因果,却不知道“什么因”变化成“什么果”,才是一般人不能“知终”的最大问题。
解决“什么因”变“什么果”这一问题,其实正是儒家“学”的功能。“学”提出为人要“务本”,“本立而道生”,“本”即是因,“道”即是果。“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孝弟”即是因,“仁”即是果。弟子“孝弟慬信爱”是因,有“学”是果。君子“重、威”是因,“学固”是果。诸如此类,均是儒之“学”的因果变化关系。儒之“学”,亦是通过学习因果关系来通达“仁”与“道”。
“慎终追远”后被用作父母去世时灵堂上的标语,意转为庄重祭奠逝者,追念逝者的功业。《论语》把这句话编排在这里,决不是为了表达这种与上下文没有多大联系的意思。学习《论语》要挖掘其原意,不可以后人用语曲解之。
“民德归厚矣”
“民”指社会大众。“德”作为《论语》核心概念,第一次出现在这里,虽不作为关键字,仍需深入理解一下基本含义。“德”与“道”密切相关,“德”即“得道”之意。从终极道理上讲,形而上之“道”并不可得。但从修道方便上考虑,需要假定“道”可修得,假定“道”可随修的程度大小变多变少,“德”也就随“得道”多少变厚变薄。故说“民德归厚”。
“慎终追远”是因,“民德归厚”为果。于因而言,又有内因、外因的区别。内因、外因的主体,由“民”一字上可推断出来。
“民”,金文字形是被刺瞎的一只眼睛,用以指代“奴隶”。据考证,古代部族间战争,把抓到的俘虏当作奴隶,要刺瞎一只眼睛,以防其叛逃。后来奴隶多了,没有了刺眼的惩罚,很多奴隶又脱离了奴隶身份变成了普通人,但仍以“民”字指代这类人。“民”的人数众多,又处于社会底层,俗称“黎民百姓”。“民”具有较强的社会阶层含义,以古代政治概念区别,治人者属于君子,被治者即属于民。
“民”与君子相对,“民德归厚”作为果,其内因主体自然是“民”,而外因主体就是君子。
“民”处于社会底层,属于无“学”之人。“民”字本意即为目盲,即使由“民”作偏旁的字也多含有目盲不明之义。如“氓”,指流浪无家之民,于目的地不明;“泯”,指水大淹没一切民,民在水下不明;“抿”,指理顺散乱之民,民因不明而散乱。“民”无学不明的状态,使其作为内因主体不能自觉“慎终追远”。要使内因主体的民“慎终追远”,必须外因主体的君子通过“为政”加以影响。
君子为政即治国,治国即治民,民德厚薄在于君子治民正确与否。一个地方甚至国家乡风民俗不好、社会混乱,其责任不在老百姓身上,从根本上说是为政者的责任。为政者要想国家治理得好,国内民众道德风气浓厚,就要作相应的“慎终追远”的工作,一方面要借鉴历史经验,制定能使民众尚德的制度和政策,另一方面要加强国内民众的道德教育,关键要以身作则,引导民众尚德。作为从政的君子把“慎终追远”的工作做好了,国内民众自然会“民德归厚矣”。
古人认为,考察一个地方的乡俗民情,就能很正确地推论出此地为政者的道德作为,这也正是“慎终追远”的意思。君子以“政”辅“学”,要知道“学”的效果或是否正确,就要“追远”到“政”,看为“政”的效果怎样,就要“追远”到“民”,看民德厚薄,就知道君子之“学”的效果和正确与否了。
凡为学之人,除了“如何学”,还要进一步“追远”考察学的最终效果。看一位君主“道”的修养怎样,要考察其国民德之厚薄;看一个儿子“孝”的修养怎样,要考察其父母的生活状况;看一个人“信”的修养怎样,要考察其朋友的评价情况。总之,人总是处在与其他人的交往之中,如何处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学”的内容。看一个人“学”的修养如何,就要在与此人有关的诸多“关系人”中去考察,根据“关系人”的情况来推论此人“学”的修养。
此为“学”之“慎终追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