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天,在寒夜里总是聆听詹姆士·布朗特的《Tear and rain》,一遍又一遍……。仿佛看到那个披着长发的上尉歌手,望着宁静的星空,站在坦克弹着他的吉它,即使我不太明白英文歌词的含义,但隐约从那穿透力的略带沙哑的嗓音交出自己的灵魂。 曾经的夜空下,望着遥远的他乡,世界仿佛没有尽头,内心掠过的空虚和曾经岁月的场景。
几年以前,远离了家乡的竹篱和栅栏,在岭南的一家台资企业打工,凌晨三点钟,从车间出来,夜幕下常闻自己的叹息,透过风呼吸着外面新鲜的空气,在工厂高高的围墙内,匆匆赶往饭堂的路上,心中还默念着不知从哪读来的一句诗:在异乡的月光下,流浪者的脚步响彻银色的夜空。趁着用餐的二十分钟,坐在楼梯口,冬日里在黑暗一张一翕腥红的烟火,在片刻间聊以取暖,那样的一些夜晚,十二个小时围绕的是注塑机台嗡嗡的轰鸣,每隔四五十秒钟打开一次半自动门,从模具中取出的产品高温还未消褪,将多余的毛边用刀片修成一些钟表的“发条”,卷起无数夜晚的疲惫,后工站的穿工衣女孩不发一声,利索包装入袋,每一小时记一次数量,夜晚守着庞大的机台,习惯了各种塑胶味,却装不下一颗颗沉重看不见未来的心。
那时候许多人总是用横七竖八,各式各样的字体将乡愁写在包装的木纸板上,这几乎成了打发漫漫长夜的方式,我聆听那些来自五湖四海的声音,记得那个面对机台不发一语的门湖北男孩,同事都说他只读了小学二年级,在他亲戚的帮忙下,用别人的身份证进了厂里,我进去这家工厂时,他已在机台前做了两年。有一次,我偶尔谈起蛇的话题,他却不相信世上还有蛇这种动物,觉得我是骗他,并且大声地和我争论,后来,和他常在一起机台上干活的女孩告诉,还是第一次听到他在我面前说别人的不对呢?当我渐渐和他熟悉时,突然的一天他却匆匆的不辞而别,同事都讲,他家里出了事,他急辞工回家了。在他曾经睡过铁架床下,发现一张笔记本撕下的稿纸,原来是一封写给他弟弟未完成的信,由于错别字连篇,我读了三四遍才明白信的内容:信中写着他现在自己可以独立挣钱,再也不必当心交不上学费,而象自己一样成天在家放牛了。还有倾听来自陕西女孩的初恋,她和她的男友三年刻骨铭心的爱情故事,讲着讲着就声泪俱下。可是在她还没过三个月的试用期,就和一个染着黄发的小伙子,手牵手走进了车间。还有来自云南一个爱唱歌的女孩,是夜宵中的一份米粉,成就了她的爱情。我只是一个旁观者和聆听者,由于我是一个羞于和不善于倾诉的人,而我自己的心情只是写在产品标签背后,和一些古诗词掺杂在一起,我理不清头绪,象是梦中的呓语,我的天空,感到普遍的遥远。
在午夜日光灯照着明亮如白昼的喷漆车间里,产品在流水线从身旁经过,手上不停地忙碌,嘴中唱着那些凡是我能记起的歌儿,只是为打发那永不止境的长夜,还有困倦和疲惫。在黎明未来到之前,期望那在白天的到来,能做一个好梦。三点一线式的生活,从车间到饭堂,再到宿舍。有一段日子,应来自台湾的部门经理的最高指示,吃饭的时候也要排队到饭堂,我失去了徘徊的自由,在工衣与机台间,我的记忆固封在锅炉般的厂房。属于的那些夜晚交给等待着货物的集装箱码头,空旷的工业区刺目眩晕的灯火,多少次如一个无声无息的幽灵。多少双初见时清澈的眼眸,渐渐变得暗淡。轮到上白班的时候,夜晚陪伴是一台收音机,白天的喧嚣后,习惯在深夜里聆听—从空中远方的故事找寻昔日的影子,我总是反复梦见校园和故乡。那时候,当我失着眠,那个和我同一天进厂的重庆的小伙子,常常光着膀子蹑手蹑脚地蹲在我的旁边,悄声问我:老汪,睡着没有?有没有烟?于是我们一起到阳台上抽烟,在他的咳嗽声中述说着在家开车的风流少年往事,还有他的失恋,告诉我他当时追求的那个文员对他的态度,央求着我帮他参谋代他写情书,在午夜的星空下,彼此发着各自的感慨。后来,习惯他们的离开,习惯了自己的寻找,即使这样,每逢经历流水式的分别,仍有着怅然若失的感慨。再后来,那些人再也没有消息。
当自己的故事变得苍白的时候,只有从歌里找回一些并不明亮的往昔,他们说,喜欢聆听夜雨的人,总是将孤独交给音乐。 而今属于那些面孔的记忆渐渐模糊,我甚至记不起得他们的名字。我也辗转迁移到了柳枝的江南,时光还是无声的在我的窗前流过,无数个对着液晶屏的夜里,如果不是音乐让我的心还在随着有节奏的述说,似乎找不到更合适的倾诉,我总乞求这样一些深夜中旋律不要停下来,象夜色中的列车,无法安静的心总陪它的节奏找着无法确定的路途,伴着青春的白桦,成长的疼痛,消失在远方的辽阔里。
200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