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家在兴隆县的一个小山村里,村口就是火车站。那个站很小,旅客不多,停靠的时间也就短。上小学的时候,学过一篇课文《小站》,总觉得写的就是姥姥家村外的那个小站。
一座小房子,房子前一座小花坛,夏天里种满了紫云英,细细的茎撑着大朵的花,很美。小站的对面就是山。山上有树,有杜鹃花。那些树,多半是松树、山楂树、苹果树、梨树,还有一些荆棘。至于花,就是长在岩石缝里的一丛一丛红色的花,不知道叫什么,觉得和书上写的杜鹃差不多,就一直这么叫了。
有一年暑假,从姥姥家回来,在站台上等火车。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我看对面山上的花开的特别好看,就爬下站台跑到对面去摘花了。哪里是摘,分明是揪,又揪又扯又拽,勒得手疼,好不容易才扯下一小把,妈妈他们在对面急得不行了,大喊快回来快回来,火车要来了!我当然是毫发无损地回来了,火车过了好久才拉着汽笛跑过来。没有挨打,有没有挨骂也不记得了,只记得那束花真好看!一路上心满意足地捧着。
夏天,山里很凉快。姥姥家在山上,舅舅家在山下。从山下到山上,要经过一个桥洞,桥上过火车,咣当咣当咣当,桥下有溪水,叮咚叮咚叮咚。不知道溪水的源头在哪里,总之是在山上,细细的水流顺着山势源源不断地流下来,清凉澄澈,桥洞下全是小碎石子。八月底,晚间就很凉了,穿个长袖才好。草丛里藏着萤火虫,一闪一闪的,那时候胆小,总害怕有鬼,看见也不敢走近,不敢去捉,一路小跑着回到姥姥家。
姥姥家门前有棵大栗子树,将军似的守着门。四方的小院子,矮矮的石墙。院子里有个地窖,地窖里有苹果、山楂、梨子……是个宝库。山里的苹果好吃。国光个儿小,又酸又甜;黄元帅个儿大,特别面。黄油桃皮儿薄,一剥就剥下来了,甜得要命。最怕吃山楂,姥姥他们管它叫红果儿,那个酸呀,牙都倒了。从山下到山上的那一段土路,种的最多的就是红果,路两边全是,红通通的果子看着特别喜庆。村里有罐头厂,那些果子大半都送到厂里去了,家里也就留几筐自己吃。
冬天,特别冷。姥爷老告诫我,不要乱跑,出去要戴棉帽子,不然会冻掉耳朵。我总是乖乖的,并不是因为特别听话,而是实在太冷。外面冷,屋里可暖暖的。烧土炕,也烧土暖气,还有厚厚的大海绵,冷不着。烧的什么呢?是山楂核,没想到吧。外面棚子里有的是。用筐挎进来,拿手掌大的小桃锨铲一锨,送到灶膛里,小火苗红通通的,有种奇异的味道。点火的引柴也是果木,那火,又香又暖。
吃的也不坏。山里采的野蘑菇,黑色的,白色的,和家养的柴鸡一起炖,好吃极了。姥爷说,这叫“山珍”。猪也是自家养的,养了一年才杀,味道不知比外面买的好了多少。喝酒是要烫的,精致的长颈酒壶,青色的,倒在小酒杯里,也是配套的青色。再把小酒杯放到加了热水的小碗里温着,喝时“滋”的一口,总让人疑心那酒是极好喝的。有时禁不住诱惑,拿筷子头蘸一下,舔一舔,立刻觉得上当了。不知道这么辣的东西,大人们喝起来怎么那么美!
冬天的山村特别寂寞,特别到了晚上。经常半夜里醒来,听火车拉着汽笛呼啸而过的声音,那声音那么远又那么近,好像就在枕边一样。我似乎可以感觉到大地震颤的律动,眼睛直直地望着窗户,黑黑的什么也看不见。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睡去了。清早被鸡鸣叫醒,开始一天的生活。白天也无事可做,不过是看电视打发时间。看电视也无聊。时间在这里好像过的特别慢,一切仿佛被遗忘了似的。后来看《香雪》,老觉得自己跟香雪有点像,又不全像。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会想起这些,那些很多年前的生活的碎片在这个新年里会一齐涌到眼前来。因为离得远,交通不便,小时候去姥姥家的次数有限,和姥姥姥爷也没那么亲近。可是一旦回想起来,那些过去的日子还是有些不同寻常的颜色。
或许,那就是生命的印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