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娃和他的缅甸媳妇

      峰娃的心被屋外杨树上知了聒噪的声音搅扰地烦乱火起,媳妇梅西走一个月了,像蒸发了一样没有任何消息,此时此刻峰娃又忍不住拿起手机拨打那串拨了上千次的号码。

      “对不起,你拨叫的用户已关机……”再拨,是忙音。

        峰娃心中残存的那点希望像燃尽的蜡烛,渐渐熄灭。

      “吱扭  ”

        听到大木门响,心情荒凉到极点的峰娃走出屋子。

        “峰娃,我回来了。”熟悉的声音传来。

      “梅西,是你吗?”峰娃的声音哽住了。

        一个月的期盼与思念,从希望到失望,昼夜的煎熬全哽在喉间,继而化为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一个月前的那个清晨,峰娃扛着锄头下地除草,除了个把小时,直起身歇息间便看见母亲一路小跑过来喊他,“峰娃,快,快回去,梅西走了,她说她回去开户籍证明,我咋觉得不对劲呢!”

        峰娃撂下锄头,飞奔回去,打开他卧室床头柜一看,自己积攒的三千元准备换拖拉机机头的钱不翼而飞,再打开衣柜,一溜黑不邋遢的衣服,梅西的衣服一件也没了。

        峰娃的心“轰”的一下,他慌了,着急让他几乎失去理智,他哆嗦着掏出手机给梅西打电话。

      “我回去开户籍证明,现在快到西安市了,你放心,我会回来的”。电话那头传来梅西的声音。

      “你别走,在那等着我,我马上去。”峰娃吼道。他怎能放心呢,梅西这一段时间的举动,哎!是不是她真想离开呢?满心疑问,峰娃匆匆借邻居小满五百元,倒了几次车,火急火燎地赶到西安市时,哪里还能联系上几乎是倾家荡产说来的缅甸媳妇。

      “狗日的,你还真是骗子!你个没良心的,你的良心狗吃了,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你也不要咱闺女了吗?”

        “我支持你开幼儿园还不行吗?呜  呜  呜……”

        说到痛处,峰娃再也忍不住了,就在这车水马龙的西安街头,他无视来去匆匆的行人投来异样的目光,大骂特骂中竟嚎啕大哭起来。

      烈日炎炎,汗水泪水混在一起,再加上一整天没吃饭,峰娃像泄气的皮球,心更像跌进了冰窖,一屁股坐在人行道旁的树下,再也无力动弹一下。

        三年前,老实把脚的峰娃在家没说成媳妇,便跟着同门的孝堂叔去云南打工,孝堂叔在云南一个偏远山区开了个石料厂,厂子缺人手,过完春节要走时,孝堂叔和峰娃爹妈商量,“不如让峰娃跟我出去闯闯,见见世面吧。”

      “他叔,你看峰娃行不行,峰娃老实,害怕出去撑不住门面”,峰娃爹满面愁容地说。

      “老哥,放心吧,峰娃老实是老实,可点儿真,也正干,说不定还能带回来个外地媳妇呢!”

      这最后一句才是最有诱惑力的。峰娃爹清楚,咱住在这穷乡僻壤的山旮旯里,自己家底薄,峰娃又老实,虽长得高大魁梧,可怎奈现在农村的姑娘大部分出去打工,多数都嫁到外地去了,本地的小伙子说不来本地姑娘做媳妇。

      这不去年打听邻村有个留下来的姑娘,就赶紧托媒人去说,可人家姑娘要求县城有房,有小轿车,彩礼还是要那个什么“万紫千红一片绿”,“万紫”:五万元(一万张紫的五元面值人民币),“千红”:十万元(一千张红的百元面值人民币),“一片绿”:一大把五十元的钞票(最少100张)。把家底翻了个天,凑够五万元,在媒人的周旋下算是把婚订了,可订婚后人家姑娘非出去打工不可,这一去却是黄鹤一去不复返,姑娘跟一外地小伙子走了,打个电话就把婚退了。没办法,在咱这儿说媳妇难那。想到这些,峰娃爹长长叹了口气。

      是啊!豫西地区,属丘陵地带,没什么矿产资源,土地也贫瘠,世代生活在这里的人们靠几亩薄田生存,饿不死却也富不起来,与其它资源丰富的县市比起来,这里尤显贫瘠落后。因而这里的年轻人多数走出乡村,到更繁华的地方打工,这就出现了很多本地姑娘远嫁他乡,本地小伙子找不到本地媳妇的怪现象,这一带的人称这种现象为“婚荒”。

      就这样,带着希望与重托,峰娃跟着孝堂叔离开了生活二十几年的山村去了云南。

      到了石料厂,峰娃帮孝堂叔看场子,他会开拖拉机,稍微学习了一下就开起了厂子里的铲车,忙时就帮着装车拉石料,日子倒也惬意。每月孝堂叔会根据效益给峰娃开工资,几百元开过,两三千也开过,无论开多少,峰娃从来不计较,照样埋头苦干,因为他知道,是孝堂叔带他出来的,没有孝堂叔就没有自己的今天。

      冬去春来,一转眼,峰娃出来一年了,石料厂附近的几个乡村修建村村通公路,石料用量大增,厂子规模随之增大,招收人员是迫在眉睫的事,这个事情好办,只要力气大,会开车,能吃这份苦,想挣钱都行,可是招个女人来这地方给大伙做饭却是很难,附近村里的小媳妇大闺女没一个愿意的,加工资也不行,为啥?村里的男人们几乎都出去打工了,女人们在家带孩子、种庄稼呢!没办法,招工牌子挂一周了,愣是一个炊事员没招来。

      这天,峰娃正在忙活,有人告诉他,门口有个女的要应聘炊事员,峰娃出来一看,竟然是个年轻女子,高挑身材,皮肤微黑,可看上去很有精气神,操着一口不知哪里的口音,峰娃几乎听不懂,厂里云南籍的工人告诉他,听口音这个女人应该是缅甸的,并且提醒峰娃,说缅甸女人骗子多,别招这样的女人。可峰娃看到女人那祈求的眼神心就软了,就说:“管她是哪的,会做饭就行。”于是,这个缅甸籍女子成了厂子里二十几号人的炊事员,她就是梅西。

        也许是报答峰娃的收留之恩吧,平日里梅西很照顾峰娃,有什么好吃的就会悄悄给峰娃留一份。在不断的接触中,峰娃知道梅西也是苦命人,父母去世早,跟着哥嫂生活,嫂子总嫌梅西没眼色,常不给好脸色,梅西无奈便常年在外打工,很少回家。因为离云南近,所以经常在这边打工,来这里也是无奈之举,先前打工的厂倒闭了,又不想回去,看到这里招人就来了。

        峰娃憨厚老实,最看不了别人受委屈,梅西的遭遇处境让峰娃那颗淳朴的心生出几分怜悯与心疼。他便在工作之余时不时到厨房帮梅西干些体力活,以减轻她的负担。

        日月穿梭,时光变换,那份感激、那份怜惜……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把两颗年轻的心拉得越来越近,也许爱情的前奏就是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吧!

      就这样,他们相爱了。

      “梅西,你跟我走吧!”一个闲暇的午后,峰娃对忙碌的梅西说。

        “你能对我好吗?”梅西操着不太流畅的普通话看着他反问。

        “放心吧!我会一直对你好的。”峰娃坚定地对着梅西说,这时他却分明看到梅西眼里闪着泪花。

        峰娃和梅西好上了,这一消息在厂子里引起轩然大波,人们纷纷劝峰娃,“别被这缅甸女人骗了”,刘东说。

      “缅甸女人可是专门骗钱财的,我村就有一例,结婚两年了,最后还是卷钱跑了。”张明绘声绘色地给峰娃说他村的那件事。就连孝堂叔也劝峰娃:“算了,啥女人找不来,非找个缅甸的”。

      无论人们怎样说,峰娃都不为所动,因为他能感觉到梅西的善良。

      这年春节,峰娃决定带梅西回家让父母过过眼,他和梅西商量,梅西却犹豫不决,梅西说:“不是我不愿意,是害怕哥嫂不愿意。”峰娃听后二话不说,把一年挣的三万元交给梅西,让她回去摆平她的哥嫂。

      厂里的人认为峰娃是真疯了,脑子有病,拿那么多钱砸河滩。

      只是一周后,梅西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又回到了厂子,这才堵住人们议论纷纷的口。

      峰娃带个缅甸媳妇回家的消息不胫而走,四邻八村的人都在议论,有的直接来他家看这外国媳妇。

      在豫西山区,闭塞、落后、贫穷致使有不少家庭拿大价钱给儿子买媳妇,买了跑了的,过几年离了的事频繁发生,本地的姑娘过日子还不牢靠,更别说是外国媳妇,所以说什么的都有。

      “老刘家不安生了,弄个骗子回来,哎!”

      “峰娃实在,能降住这外国媳妇?”

      “这缅甸女人八成是骗子,别没过几天就跑了。”

        ……

        人们的议论把峰娃爹妈的心彻底搅乱了,本来觉得老实的儿子在家说媳妇困难,这次能领个媳妇回来,还真是出息了,不曾想是个外国女人,这能牢靠了。满头银发的峰娃妈唉声叹气,峰娃爹似乎比先前更发愁了,只觉得进退两难,赶也不是,不赶也不是。

      只有峰娃像吃了秤砣,铁了心似的要和梅西结婚。

        过完年,正月初八,峰娃和梅西在各种议论和父母的忐忑不安中,拜堂成了亲。

        看到他俩真结了婚,人们又劝峰娃和他爹妈,要看紧点儿,别让煮熟的鸭子再飞了。

      似乎远在天边的梅西哥嫂不知怎么知道他俩结婚了,硬是逼着梅西又向峰娃要了两万元算彻底断绝了来往。

      婚后两人决定不再出去打工,峰娃觉得爹妈年龄大了,不能老在外漂了,那什么“父母在,不远游”,这个理峰娃是知道的,可在家干啥呢?峰娃觉得家里的几亩薄田,就是卯足了劲去种,撑死一年也收不了多少。那就用剩下的钱先在附近开个日杂粮油门市吧!让梅西有点营生,就不觉得离家远孤独寂寞了,而自己就先到镇上那个食品厂干着,也不耽误地里的农活。

      梅西远离家乡,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她常觉得人们都像防贼一样地防着她。可梅西多年在外打工的经历以及寄人篱下的切身体会让她总能面带微笑迎接每一个人,门市开业后,梅西总能让每一个来她店里买东西的人满意而归,不是抹去零头,就是多添点东西,日积月累中梅西的热情、真诚融化了乡邻们对她的成见,渐渐地她也能和乡亲们融洽相处了。

        人们看梅西的眼光有了温度,峰娃爹妈也稍稍放松了一直绷着的神经。可就是梅西生下女儿坚决不让孩子吃奶这件事,又让所有人对梅西有了看法。

    “奶都不让娃吃,是随时都想走的吧!”

      “看来还是没安下心来。”

      ……

      人们猜测着,议论着。

      土生土长的农村人不都是吃母亲的奶长大的吗?你凭什么不让孩子吃奶?峰娃在这件事上也不能理解梅西了。他火火地问梅西原因,梅西不做解释,却也坚决不妥协。

      这事成了结,亘在峰娃和梅西心间,亘在峰娃爹妈心间,甚至亘在了全村人的心间。

      孩子半岁要上户口了,可梅西的户口还没转来,孩子户口上不了,上不了长大就没办法入校学习。梅西决定回去一趟,把户口转过来。当她把她的想法说给峰娃和爹妈听时,没一个人赞同,都害怕梅西走了不回来,特别是峰娃爹妈,村里这样的事不是没发生过,那可是前车之鉴。峰娃先前并不担心梅西会走,可自从吃奶事件后他心里却不敢那么肯定了,再说路途遥远,跨国转户口,哪有那么容易!

      梅西还说:“等孩子大点儿,我要在村里开个幼儿园,家长们就不用把孩子送那么远上学了。”

      “给娃们打交道的事,最好还是别做,麻烦多着哩。”峰娃爹先持反对意见。

      “是啊!孩子大了再说。”峰娃附和着。

        梅西看家人都不同意,便不再说什么了,只是她心里暗暗决定必须先回去一趟,开幼儿园的事随后再说。

      这天早上,梅西起床看峰娃已经出去了,孩子还在睡着,她便很快收拾了一下,带上所有衣服,她知道这趟回去也许得很久。就像峰娃说的,跨国转户口可不容易。可她决心不管多难办,需要多久,都必须办好。梅西给婆婆打了声招呼便拿上峰娃的三千元,还有自己积攒的钱,到公路边挡了一辆车离开了。

        她知道她的离开峰娃会气疯的,爹妈会骂的,村里人会谴责的,随他们怎么想吧!我还会回来的。

      经过一个月的奔波、辗转、找人、掏钱以及等待,梅西总算把户籍证明开好,她顾不上去找长久不见的朋友,便匆匆赶回来了。

        看到峰娃流泪的那一刻,梅西飞奔过去紧紧抱住了他,她知道自己背井离乡值了,未来她将和峰娃在这里创造美好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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