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一叠百元大钞塞进红包的时候,我的心着实痛了,似被人用有力的大手捏了一把。
我是多么吝啬的人呀,居然也会送那么大个红包,都怪那妞。
妞,是多年前的称呼,那时她配得起这名儿。现在,还那么叫,多少显得矫情了些。因为,她已经老啦,一个总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昨天,收到她的结婚邀请,我便放下心来,那个“骆小姐结婚专用基金”终于不再上涨了。
当我二十岁的时候,她二十二岁,我们都不懂什么叫谈恋爱。后来,她二十四岁谈恋爱了,我以为那就离结婚不远了。
当我结婚的时候,她还单身,我就问她,“喂,你什么时候结婚呀?”
当我做妈妈的时候,她仍单身,从那时起,我开始叫她老姑娘。
老姑娘叫了许多年,仍不见动静。一次,我郑重其事的对她说:“喂,妞,你知道,我是个稀里糊涂的穷光蛋,存款一直不见涨。谁叫你是咱闺蜜呢,闺蜜结婚,放血也得随礼嘛。从今天起,我每天存一元钱,存在骆小姐结婚专用基金账户。你要是够朋友的话,赶紧结婚,替妹妹我省着点。”
一天一元钱,似乎不多,细账经不起时间累积,不知不觉账户里差不多两千元了。这老姑娘一天不结婚,我的心一天踏实不下来。
终于结婚啦,我在微信里收到这个信息,激动得欢呼起来,比自己结婚还发狂。
这人深藏不露,前不久不都还没男票么,才几个月时间,就结婚了。在婚姻问题上,她是个多么谨慎的人儿,怎么会闪婚?也许遇到对的人拉,或许觉得年龄太大,不得不快速解决。管他呢,总之结婚就对了。
在抽屉里数出现金,红包嘛,明天出门再买也来得及。按照习俗,红包上得写点什么祝贺语,可是……
想到这里,我忙在微信上发出一连串问题:新郎官哪里人?叫什么名字?
迟迟不见回答,也许这妞在忙吧,明天结婚,今天该在彩排吧,再等等。
一个小时过去了,心急火燎的追个电话过去。对方似乎真的很忙,我只问了关键的几个问题。
“明天在哪里办酒席呀?”
“怡侨假日酒店。”
“你不是在那里上班吗?”
“嗯嗯,上班的地方,你要不今天过来。”
我一下子有些激动,个人卫生还没搞好呢,忙推辞道:“啊,那个,我明天一早过来。对了,新郎官,新郎官叫什么名字?”
“叫张山。”
“山?山坡的山吗?”
“不是啦,张三儿。”四川话,山和三,统统叫三,平舌音。这妞总没个正经,都这时候了,还卖关子。
“你……”
“好啦,明天早点来,我领导来了,挂啦!”对方突然压低声音说话。
“啊!!”我着实惊了一下,“你,你明天结婚,今天还上班?”
“嗯嗯,挂啦!”
收线!
新郎官名字没问出来,红包不好写贺词。忽然想到我们共同的朋友,曾友元,何不问问他呢?据说曾同志混得不错,成天忙得很,借用贾平凹管用的形容词,便是忙得成天裤裆都是湿的。这么个大忙人,骆小姐结婚,稍微低调一些,就不会劳烦曾大人参加啦!不知道有没有请曾大人,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好小心好小心的问了一句:“曾同志,你,明天有木有饭局?”回答说没有,完了完了,新郎官究竟叫什么嘛。已经晚上了,新娘子或许正忙着彩排的婚礼大戏呢,不便打扰,这事留着明天解决吧。
晚上,与鲁大争执了好一阵,为了骆小姐婚礼一事。
“我一个人不认识,去吃饭好瓜嘛!”鲁大一副坚决不去的表情。
“不是有我吗?”
“就我们俩,一桌子毫不相干的人,吃一顿饭,一辈子再也不相见。”
“咱俩埋头吃呗,管人家干吗?”
“你不是有洁癖吗?现在又和不认识的人吃饭?得了得了,反正我不去,你也别吃饭,送完红包,坐一会儿偷偷溜了,新娘子忙死了,哪会关注你?”鲁大没好气的说。
“闺蜜结婚,送个红包开溜?这样的话你也说得出来!”我一激动,嗓门开得老大,吼了起来,“你个没良心的东西,她,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最好的朋友会明天结婚,今天才告诉你?”鲁大冷笑道。
一句话把我噎得半死。
对呀,我个大傻瓜,一直把她当做好朋友,人家呢,压根儿不在意我嘛。突然有些埋怨起这妞来。
小小的不愉快没能阻挡我激动的情绪,美美打扮了一翻,鲁大等我化妆等得好不耐烦,挖苦道:“哟,你可别抢了新娘子的风头!”
昨晚与鲁大协商一致,由鲁大送我去酒店,因为打扮得太美,舍不得坐公交,担心公交车上乱了妆容。鲁大中午在酒店附近自行解决午餐,找个地方等着,我参加完婚礼,一起回家。这样的安排,虽不太满意,但遇上这样牛脾气的猪,我也束手无策,只得妥协。
一路导航找“怡侨假日酒店”,我就在副驾驶上与鲁大絮絮叨叨说着与新娘子的点点滴滴。其实,这些话,鲁大早已听过啦。我朋友不多,骆小姐、李慧、李灵、娇儿……鲁大说他一只手就可以数得过来。
“我们认识十几年啦,那时她穿着贴身的套装,外面罩一件长风衣,走进教室,便将长风衣脱了,搭在椅子靠背上。个子高挑,腰身好细,好像伸手便可以抓住。一头秀发又亮又直,像一滩玄色瀑布,头稍微一晃动,瀑布就扭曲起来,飘飘柔柔。你知道吗?我每次上课,就坐她后面,老师讲什么完全不知道,一门心思注意上她了,心里奢望着,要是能和她成为好朋友,该多好啊。”唯有这样絮叨,才能缓解我心中的激动。
鲁大似有似无的听着,听烦了便转移话题,“新娘子从哪里出嫁?嫁到哪里?”
“不知道。”
“好意思说最好的朋友,也没见你关心过人家。”鲁大撇撇嘴。
听他这么说,我又内疚起来了。自己从没主动看望过谁,只有那个脸皮巨厚的娇儿偶尔来家里蹭饭吃,其他好朋友,从不联系,哪怕都在成都,也好多年不见一面。我懒,懒得出门,懒得打电话,懒得和朋友见面,慢慢的养成了这样的独行侠性格。虽然心中惦记了她们,尤其这个嫁了十几年仍待字闺中的骆小姐,但自己从不主动招呼一句,哪怕在网上,只需动动手指的事情,也懒得做。这么想,也难怪人家在结婚前一天才通知我了,便原谅了她。
“这不是,到了。”鲁大手一指,我看见硕大的招牌,急匆匆跳下车,到处看,想找到新娘新郎的结婚海报,红包封面还空白着呢,得在海报上找到新郎官的名字,才能写贺词。
酒店前面静悄悄的,三两个汽车停在大坝子上,没有一丝“这里即将办婚礼”的痕迹。我呆了两秒钟,心想怕是走错了地方,新娘子现在正化妆呢,不方便打电话骚扰,我转头对鲁大说:“你在这里等一会儿,别走!”
大厅便是前台,是住宿的那种酒店,不是吃饭的酒楼。
我走上前台问:“你们这里今天有婚礼吗?”
前台妹妹被问懵了,好茫然的慢吞吞挤出两个字:“没有……”
“那你们有餐厅吗?”
“有,在30楼!”
30楼,天哪,怎么可能是婚宴酒楼呢?这会儿该轮到我懵了,把底牌也亮出来:“你们这里有一个叫骆丽帆的人么?”
“骆主任嘛,有的,不知道在不在上班。”前台妹妹说着把对讲机拿出来。
“她还上班?她不是今天结婚吗?”
“结婚?”两个妹妹面面相觑的样子,四目对视一下,眼光又射过来,我被四只眼睛看得怪不好意思,一转身溜了,低着头掏出手机来,“喂,你搞什么名堂?”
“什么什么名堂?”对方懒洋洋的说。
“你在哪里结婚?我都在怡侨假日酒店大厅啦!”
“快,上22楼。”
上楼前,又往鲁大手机追一个电话过去,“别走,等等我,这里有诈!”
鲁大在那头问“什么意思?”我已经进电梯了。
22楼,电梯门大开的时候,新娘子蓬头垢面出现在眼前,睡眼惺忪的样子,我着急起来:“你看,你看,几点了,还不化妆!!!”
新娘子才恍然大悟状,哈哈哈狂笑起来,似一串金属滚珠喷射而出,我被笑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新娘子撒了一地的金属声变得沙起来,咯咯呵呵哎哟哎哟的捂着肚子,蹲在墙边,刹不住车。
“喂,你笑什么?新郎官呢?”
“新,新郎官,在他妈妈家喂起在。”
“什么意思?”我似有些明白了,但不愿意承认自己被捉弄,恼怒地掏出红包,“你看,红包都准备好了,拿去!”
“干嘛?根本没结婚嘛,不这么说,你会舍得抬脚来看我么?走,进屋去。”新娘子不由分说拉起我手。不对,这妞根本不是新娘子,与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屋里有谁?男朋友吗?”
“刚不说了吗,男朋友在他妈妈家。”
“男朋友都没有?”
“成天忙死了,天天以店为家,哪有男朋友?”
我一听就火了,“你还没男朋友,怎么还没男朋友,就算今天结婚,我的红包已经够大了,你真不是个省钱货,打算把我整破产吗?”
这妞把红包放我包里,拉起我的手,在手背上拍拍说:“继续存啊,继续,我还得缓一阵结婚,让红包再鼓一些。”
“你个骗子,大骗子,得给你拍张照片,让人看看新娘子的尊荣,新娘子的盛装。”我气愤不已,掏出手机给她拍照,又打电话给鲁大:“骗子,骗子,根本没结婚嘛!”
“什么意思?”当鲁大断断续续听明白后,长长叹口气:“好大个乌龙……”
从得知这妞结婚,到现在,二十个小时,整整二十个小时,我都兴奋着,晚上吃了三颗阿普唑仑才勉强入睡,这时告诉我,开了个玩笑,这颗小心脏经不起折腾呀!我推搡着她,嘴里发出怪叫声,“奥,你个骗子,大骗子,哼!”
“好好好,我的姑奶奶,别生气,中午,请你吃好吃的。”她只是一个劲道歉,拉我出门去了。
好在午餐丰盛,勉强修补了这颗受伤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