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那么一次,大雨将至

天空中出现了聚成半圆形的一群黑鸟,飞得又高又轻,飘摇着,使那圆的线条抖动着,断续着,像是图案非常有趣味的风筝,这奇怪的景象引起了我们的注意,互相提问:那是什么鸟?显然不是大雁,大雁都排成人字形,也不是乌鸦,没见过乌鸦成群飞的,更不可能是老鹰----越猜不着越觉得诡异,使云层翻卷的苍苍莽莽的天空更其神秘了,仅管刚下过一场雨,但似乎更大的一场雨要来,同事里一位饱经世故,善观天象的师傅忠告我:还不快走?要下雨了!其他人也觉得不妙,催促我:快走吧!他们是住在附近的,随时可以开拔,今天周五,下午当地员工早就走光了,回黑角去度他们雷打不动的假期,更显得这穹庐,原野浩浩淼淼的,庞大无边。

我是带着一辆皮卡车来的,司机是当地人,很面生,性格似乎也不像其他几个熟悉的当地司机那么开朗,始终沉默着,更显得生疏,出发的时候调度大概和他讲清楚了目的地,所以他准确地把我拉到了单位大门口,下车时,我“amis,amis!”地连喊几声,才成功将他迷茫向前的目光引向我,但只用余光瞟着,是看不出喜怒哀乐的表情,从表情上猜不出他是否懂得我双手并用,乱七八糟的表达,情急之中,我索性拿出手机,找到翻译软件,把“下午五点来接我”的法文示意给他看,他不屑地瞄一眼,出其不意地吐出清晰的中文:“明白。”使我松了一口气,说中文的他似乎是温和的,虽然仍不动声色。

还不到下班时间,同事就一个接一个地动员我赶快走,说不定要下雨了,这个季节天气向来是反复无常的,有人问:门口那辆车是你带来的吗?一直在那停着,没走!循声看去,那辆车果然原地未动,这使我对司机增加了信任,减少了一些来时只身面对他的不安。

回去还要到附近井队上接两个人,我负责指路,怕勾通不畅,途中错过,我事先就在翻译软件上打好了法文给他看,他看了,不知产生了什么误会,或者是那软件不靠谱,却向相反的方向开去了,我急得不顾得斯文扫地,手乱比划着,他见我反应激烈,知道是错了,又折回来,我不得不承认他是机灵聪慧的,一路上,他既不像别的司机开着震天响的音乐,也不像别的司机动不动就跟我们学说几句中文,而是沉默,严峻,阴郁,简直像一眼古井,偶尔泛起一点涟漪也是令人绝望的,但在这个阴郁严峻更甚的芒芒荒原上,剩下我们这两个障碍重重的人,也只好消弭了差别,暂且呼吸相闻。

作为典型的路盲,又是这样的危机孤独的处境,我恐怕认错了路,一再打电话求证,左边还是右边?就是下坡的地方吗?有两个井架子的地方?司机已经拐弯了,我又无理地要求停下,再打电话确认一下,他见我慌慌张张的,很看不上眼,但也只好无奈地听从了我毫无章法的摆布,我觉得他有时完全懂得我的优柔寡断,分寸大乱,有时却完全没有反应,比如,到了井队路口,应该按喇叭,说了半天,他仍懵懵懂懂的,直到我拟声地“嘀嘀!”两声,他才恍然大悟。

井队的两位师傅上车,我顿感能正常地说话是一种享受,这才真是“他乡遇故知”虽然和他们并不相识,也特别亲切地多说了几句。

有两位同胞坐镇,心里踏实了许多,还要去七井队接人,模糊地说了法文的七字,司机便会意了,往荒原更深处开去,窄窄的沙土路,颠簸如舟,仿佛行驶在墨绿色的海上,乌云之下,那些伸向天空的黑黢黢树的枝丫,苍劲的草像波涛,翻滚着,起伏着,光线忽然暗下来,却暗得冷静清楚,一切都历历在目,急速地变化着,仿佛是向着另一个世界疾驰,偶尔能见到破落的村庄,房子简陋得像过家家,有的就是用包装布苫着,大人,小孩在室外很欢快地活动着,好像在那里就是为了等着向我们的车挥手大喊,也不知喊了些什么,喊得极尽兴。

在七井队接了一位采油队的师傅,他晒得和当地人差不多黑了,圆润的脸情绪昂然,上了车便呵呵笑着,为了度过了充实的一天而高兴。

接到了全部的人,我的带路任务结束,但路并不太平,刚钻出深入井队的小路,前方就好像是堵车了,是当地的一辆小面包车,发动不起来了,一群人下来推车,使人吃了一惊,没想到那小车里能出来这样多的人,像是潘多拉的盒子,很魔幻。我们的司机下去观察了一下,吆喝着问了问情况,老练地又回来了,果然成功地超车,顺利过去了。

路渐渐地平了,也宽了,是快到营地了,我们招招摇摇地像是从另一个急管繁弦的世界脱身而出,进了大门,营地的人三三两两很闲散地站在那里谈天,并不在乎这不寻常的暗沉得可怕的天,司机和我们同舟共济这一趟,似乎熟悉了很多,一起下车,我觉得他也和我们一样属于这里。

回到温馨明亮的房间,外面已经轰轰隆隆地下起了暴雨,真是惊心动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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