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风糖
云姨,人生没有曲折离奇的剧情,生活给的一切她都担着,不叫苦不叫累。一人埋葬所有的伤痛,好好过日子,典型的中国传统女性,平凡又值得尊重。
【一】
早上7点,水伯推开厨房门时,云姨正在整理灶台。
她低着头弯着腰,在一点一点擦拭灶台边缘的水渍。身上还是那件穿了十几年的紫碎花睡衣,只要一看见这衣裳,水伯就觉得心里踏踏实实的。
只是老伴头发是不是该染了?那些白头发已经把黑头发挤兑的看上去可怜兮兮,水伯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是啊,快七十的人了,见老了!
“吃饭吧”,云姨看了看水伯。
饭菜已经做好,儿子媳妇儿那份儿在灶上保着温。小桌子上摆的是云姨和水伯的早餐,两个水煮蛋,一盘自家小菜园里种的青菜,两个杂面馒头,两碗稀粥。
水伯掀开灶上的锅盖往里看,儿子他们那一份,多了两个鸡腿儿。
云姨瞪了水伯一眼,“你又不爱吃肉,馋了?”
“哎,哎,我啥时候想吃肉来着,我就看看。”
“放心吧,亏不了他们。”云姨擦完灶台随水伯走到小桌前开始吃饭。
老两口都是银行系统退休,手里不缺钱,给儿子儿媳买了房,还有俩余钱就给孙子存着。
本以为买房后儿子儿媳就会过自己的小日子,哪知道孙子都上高中了,他们也没独立开火。
水伯心里是有意见的,头几年孩子小,住到一块儿好照应,后来孩子上学要接送还是一块儿更方便。现在孙子都上高中了,还不走!因为住的太舒坦了吧!老伴儿一年比一年老了,他不想让云姨那么操劳。
儿子工作单位不好,挣那俩工资不够他自己花,全靠儿媳妇对付着人情往来。老两口觉得有点理亏,就更加对媳妇好,更加贴补他们的小家庭,什么时候是个头,不知道。
看着现在四十多岁的儿子每天悠哉悠哉啥也不想,水伯也觉得心里窝火,儿女都是债呀。
“今天燕子是上午班,还是下午班?”
“上午班,7:30前就得走,估摸着快起来了。”
云姨的儿媳妇燕子在银行上班,迟到一次就要罚款50,时间长了云姨也摸出了他们上班的规律,有时候记得比儿媳妇都准。
水伯加快了吃饭速度,三两口吃完了手中的馒头, 呼噜噜喝完了那碗稀粥,就想起身,把儿子媳妇的饭从灶台上端出来。
正喝粥的云姨连忙叫住他,“哎,哎,哎,干啥了?都弄好了,不用你操心。现在天那么凉,端出来就冷了。我听见他们起床的动静再给拿出来。不然还得拿回去热。”
水伯缩回了手讨好地笑笑,“还是你周到。”
云姨是个好婆婆,惦记着儿媳的上班时间,提前做好饭候着,听到他们起床的动静,再把饭端到餐桌前。
无论冬夏都要计算着时间保证可口,就算孩子们起晚了点,也能喝碗稀饭吃个鸡蛋垫吧垫吧。
仿佛孩子们慌了慌张没吃饭出门了,心里就很是不得劲,虽然那是因为他们起的太晚了。
一会儿功夫儿子他们屋有了响动。云姨麻利地收拾起自己的饭碗,把儿媳的饭端到了小饭桌上,还用一个盖子把菜盘子扣上。
儿子晚上打电脑,早上照旧要睡到快八点才起来,他的饭还要等会儿再拿出来。
得亏孙子已经上高一住校了,不然光早上,云姨就要摆四次饭。
燕子风风火火地吃完饭上班走了,7:50云姨忍不住去敲了儿子的门。纵有千般不好,这也是自己唯一的儿子,单位效益差,一开始他也想了不少辙,但都没有成功,慢慢的他就一心玩自己的电脑游戏了。
云姨最不满意的就是这个,生活差一点不怕,半夜半夜的玩游戏是毁身体呀,让她又心疼又生气。
儿子好像听出了老妈敲门声音中的不满,终于起床了。云姨又掐着点,把饭菜端到了小饭桌上,儿子拽起鸡腿啃了起来。
一会儿,儿子也上班去,云姨回到厨房收拾,发现给儿子炒的青菜,一下也没动,她抬高声音叫水伯,带着三分不满:“给你儿子炒的青菜,他一口也没吃。”
水伯习惯性地坐下,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二】
孙子上高二这年冬天,云姨的儿子儿媳终于搬回了自己的新家。说是新家,这房子他们结婚前就装修好,只是一直没住,也十几年了。
儿媳燕子的妈妈生病,有时需要来城里住一段时间检查身体,两人一合计干脆搬回了自己的小家。
云姨和水伯的日子一下清闲了起来,对门邻居阿花家的小姑娘已经送了幼儿园,也不需要他们帮忙照看。
水伯加入了骑协,跟着一帮老伙计四处游山玩水,好不惬意。云姨学会了打门球,每天在门球场上练球比赛,学习培训后还当上了门球裁判。
两人的日子越来越舒心,越来越有趣儿。
一天下午,云姨带了一大包的东西,高高兴兴地回到家。六点钟水伯骑车回来刚一进门,就被她神秘兮兮地拉到桌前。
瞬间他被桌子上成堆的盒子惊呆了。
全是保健品!
这个牌子的保健品可不便宜!
不用说是云姨那个做直销的外甥女小丽又来找云姨宣传了。
“买这么多?多少钱呢?”水伯睁大了眼睛。
“有活动,优惠幅度大就多买一点。不到2万块钱。”看着水伯的表情,云姨脸上的笑容里有了一丝不自然。
水伯不可思议的看着云姨,他不明白这个平时挺节俭的老婆子,怎么会被人哄着一下子买这么多的保健品!
他没好气地说:“平时让你买啥东西你都不舍得,这瓶瓶罐罐的能值2万,吃了是能成仙还是咋滴!早晚那点钱让你外甥女给霍霍完。”
云姨也来了气:“我还不是为了咱俩的身体能健健康康。咋又扯到小丽身上,我连2万块钱的家都当不了了?”
两个人越说越多,越说越气,陈芝麻烂谷子的全都抖落了出来,晚饭也没做,云姨气鼓鼓的出门去了。
屋里只剩水伯一个人,墙上的钟表一圈一圈无声走着,空荡荡的房间只余寂静。
老伴跟着自己吃了那么多年苦,买几盒保健品又怎么了,钱都给孩子留着吗?就不能花在自己身上点了?这样想着,水伯的那些火气慢慢烟消云散了。
水伯起身去厨房做晚饭,冰箱里的菜被老伴拾掇的干干净净,有一半得是老伴在她开垦的边边角角荒地里收获的。
云姨从不乱花钱,但对孩子对亲戚都挺大方的。这个小丽一个人带着儿子,日子有些艰难,工作之余就开始倒腾着卖点儿东西,挣个外快,云姨也总会想方设法照顾她。
快七点了,水伯做好饭等着老伴回家。可又等了一个小时,老伴还不见人影,电话也打不通。
水伯在心里嘀咕:“老婆子怎么还不回来,还在生气呢?”
没办法,他给儿子打了个电话,问云姨是不是在他那儿,儿子说老妈今天没去。
到九点的时候水伯坐不住了,能去哪儿呢?
会不会云姨没让儿子说实话,他骑上车要去儿子家瞅瞅。
在楼下一看,儿子家没亮灯,敲了一阵子没人开门。
水伯用钥匙打开门,进了屋,还真是没人在家。
水伯慌了,云姨除了二妹在本市,其他几个兄弟姊妹都在乡下,要坐几个小时的车,云姨很久都没有回去住过了。
二妹那,唉,水伯实在不想去,更不想去触动那伤心的往事。
他迷迷糊糊下了楼,站在院子里往外看,高楼林立,万家灯火,或银白或橘黄的灯下都是团聚的一家人。
街道上霓虹闪烁,但好似没了白天的吸引力,晚归的人行色匆匆,似乎都在急着往家赶,对两旁的热闹视而不见。
云姨,去了哪儿呢?
【三】
要不要去二妹家找找?好像变成了水伯一个难解的谜题,百转千回总没有利落的决断。自从女儿走丢,他有好多年没踏过二妹家的门了,云姨也很少去。
不是在怪谁,只是见了面就能想起以前,那些人那些事如过电影般在脑子里打转,会有钝钝的痛从心底生起,弥漫到全身,一呼一吸之间都是苦楚。
连二妹家的电话号码也没有存在手机里。
现在到哪里去找云姨呢?
水伯像大海里的一艘小船,迷失了方向。
女儿走失后的这些年,老两口很少吵架,他们静默着互相取暖,相依为命走过那些时日。
当年水伯转业的时候,本来有别的地方比老家条件要好一些。他还是选择了回老家,在老家,其实也没有什么至亲了,对他来说哪都一样。
可云姨的亲戚都在老家这儿,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带着一家人回来,也是为了万一有什么事儿,云姨和孩子们能有个照应。
像现在她生气了,还是有个地方去诉说一番。
儿子家云姨是不会去,难道要跟儿子儿媳说爸爸的不是吗?
要是女儿在就好了,她能听听妈妈的唠叨,好好劝劝妈妈。
只是再也没有这种可能了。
女儿发病走后,水伯利用了所有的关系寻找。告诉自己的老战友老领导,四处托人打听,哪些战友转业到了公·安系统,就这样人托人的在全国范围内查找。
也有一些音信传回来,可一次一次去找的结果都是失望而归。
姑娘走后的第六年,河北的一个战·友给水伯带来了一条消息。他瞒着云姨和本地一个战·友一起去了河北一个县。
到了地方战友告诉他,女儿在流浪的过程中碰到了一个善良的饭店老板,老板娘以为她是跟家人赌气来外面闯荡,给她找了个帮工的活,让她能养活自己。后来女儿和一个小伙子认识,回了老家结了婚。
只是女儿竟然告诉婆家人她的老家在东北,结婚前丈夫和她一起到东北找过父母,当然什么也没找到。
水伯听到这儿忍不住放声大哭,那个可怜的孩子,她把家人全忘了。
东北,他们一家人早就从那儿回来了呀,女儿竟然像小时候那样还一直盼着去东北找爹妈。
再往后女儿他们有了一个孩子,而怀孕让女儿的病复发更严重了,身边随时都得有一个人跟着。生完孩子之后,女儿状况越来越差,最终没有扛过孩子两岁。
水伯没有勇气去见女儿的丈夫和儿子一面,他根本没想好怎么说,只是默默记下了那家人的信息。
临走前水伯远远地看了一眼,挺憨厚的一个小伙子,怀里的孩子大约有三四岁,看不太清面目,给人的感觉是一个健康的孩子。闺女没有受太多的苦,他知足了。
从那回来,这件事儿被水伯一个人默默地咽了下来。云姨的身体和精神状态都不好,她不敢再受什么刺激了,就让她一直觉得女儿还在这个人世间吧。
这件事儿就从长计议,早晚会把它交代清楚,至少要让儿子,孙子知道在远方还有一个亲人。
水伯正在出神,旁边走过来一个女人惊讶地叫了起来:“爸,您怎么在这儿?都11点多了,出什么事儿啊?您怎么哭成这样!”
原来是儿子和儿媳回来了,水伯抹了把脸,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然满脸泪水。
“你妈……你妈,生气出去了,到现在没回来。”
“我妈在二姨家,我先把你送回去,然后接她。”儿子不由分说地把水伯扶上了车。
儿媳已经在给婆婆打电话:“妈,你快点回来吧,我爸一个人在我家楼下坐着呢,不知道哭了多长时间,别生气了,回家吧,我们一会儿去接您。”
在儿子儿媳的帮助下,两位老人回到了自己的家。
看看桌上的保健品,云姨叹口气说:“别心疼了,明天我就去找小丽,看能不能退了。”
“不退了,吃了,强身健体。”
“可不是嘛,老了也该保养自己。我还想多活几十年,说不定闺女那时就自己回来了。”
水伯张了张嘴,把一堆药片和着水吞进肚子里,那味道,咸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