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吧里人都说,现在只有傻子才会努力学习。”
那一次,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小姑娘,没穿校服,下身穿着耀眼的糖果色的紧身裤。早先因为逃课,被同学告到我这里。
她满不在乎地说着前面的话。我一时语塞,居然没想到合适的话来批评她。
她家里条件不错,平时和宠溺她的爷爷奶奶住在一起。父母开店,平日总是很忙的样子。有时她犯错,请她父母过来,他们也只是行色匆匆,来来就走。
平日里我并不喜欢给家长打电话。但这个小姑娘对学习实在是一点兴趣都没有,整日里关心的事情除了谈恋爱,就是打架。
即便自以为做老师的我平时很会讲道理,但还是会有词穷的时候。
“现在只有傻子才会努力学习。”想必当下真有不少人是这么想的吧。
池塘之底公众号开办有了一段时间,在读过里面的一些文章后,不少读者发来消息或留言:
“作为一名家长,我想把孩子送到这样的班级学习,在朝阳般的年纪,感受生活的美好!老师可以告诉哪所学校吗?”
“你的学生真幸福,遇到你这样的老师。”
“上海的学校,怪不得。”
特别是读者们看到我发的孩子们写的诗歌的时候,许多赞誉扑面而来,似乎这里就是这块土地上最优秀的学校,我就是最优秀的老师。
事实当然不是。读者大概不知道,这里虽然也是上海,但学校远没有他们想的那么优秀,无论各方面的排名,它都处于全区靠后,甚至早几年前,有整个班级的男生打架抽烟成风。
当然,当看到他们写出的“我希望明天有太阳,门前的篱笆上没有白霜……”这样的句子时,我也觉得眼前一亮,觉得震撼和感动,发自内心地认为他们真的好优秀。
但仍然不改这里是上海一所偏僻的后进学校。很多时候里,作为老师,我感到我所教的学生里,非常非常缺乏学习的激情和动力。大量的时候,他们懒散,没有目标,不少男生沉溺于游戏,不少女生只关心玩乐——当然,相反也成立。
那个时候,我利用周五放学后的时间,在学校开设了一门以“池塘之底”为名的课程,给他们介绍MOOC,介绍COURSERA,安排他们看电影写影评。并在课上给他们放TED:让他们看世界另一端有一个十七岁少年,正在地下室里折腾核反应堆;让他们看到那里还有一个十二岁小男孩,正在用电脑写APP,然后发布到苹果的应用商店;让他们知道在非洲的十三岁的黑人小孩,正在制作吓跑狮子保护家畜的小发明……我希望他们明白,这个世界有很多很精彩的人生,不仅仅是舞台上的EXO和TFBOY光芒万丈,TED讲台上的那些青少年也很帅气,也依然赢得场下无数人的掌声和欢呼。
但半年过去,“池塘之底”成了让我感到挫败的课程,学生慢慢流失,以各种理由请假的学生越来越多,学校也并不支持。
是啊,本来属于我玩的时间,我为什么要跟着你看那些东西?又看不到任何好处。想必他们是这样想的吧。
哎,原本的我,真的觉得TED上的某些演讲,是具备改变人生的力量的。
一年过后,二十多位学生,还剩下十三个。“池塘之底”课程关闭。
“贴吧里人都说,现在只有傻子才会努力学习。”
这让我想起十年前,我在云南支教的一段经历。
那是西南靠近边境的一座小城,我教初中,许多孩子的家庭都非常困难。有个叫卢小福的小个子男生,坐在第一排,上课总是斜斜地趴在桌上。后来才知道,他的左眼已接近失明,右眼的视力,不超过0.3。他的班主任苟永生老师告诉我,卢小福的哥哥也有过类似的情况,到后来,已经完全失明。
但他却是班级里成绩最好的孩子。
还有一位男生,他在随笔中告诉我,他前段时间一直在犹豫:一天该吃两顿饭还是三顿饭呢,要是吃三顿的话,顿顿都吃不饱,吃两顿呢,早上又会好饿。最后,他还是决定,吃两顿。
我实在没有想到,那个时候还有吃不饱饭的孩子。
但同时,他又是一个总不交作业,不时会逃课的男生,副科会逃,语文、数学也会。有两次,我从篮球场上把他找来回来。
批他的时候,他不说话。但下一次,还是会逃课,还是会不交作业。
到后来,我觉得任何的语言,在他们的面前,在现实的面前,都是那么的苍白和无力。
据当地的老师说,当地每年能考上大学的人数,在个位数。即便卢小福能健健康康读到高三,也不能保证一定能考上大学。
对了,他们大概不知道,他们教育局的书记和副局长的儿子,都在某直辖市上高中,他们并不需要在当地,和卢小福们竞争那可怜的可能性。
教育,很多时候都和阶层紧密相连。
一转眼,寒假已过,新的学期来临。这个学期开始,周围各个学校的大会和宣传,都在旗帜鲜明地谈“减负”。
是啊,很多时候,我们的小孩负担的确太重太重,年级小小的他们,真的承担了太多他们原本不应该承担的东西。在我的理想中,他们这样的年龄,真的应该快乐成长。
正如同他们诗歌中写的一样:“我希望明天有太阳,门前的篱笆上没有白霜,河水自由地流淌,院子里的孩子呵,穿着彩色衣裳……”
但同时,作为他们的老师,作为日日与他们相处的那个人,我又不得不这样认为:孩子,负不是给你减的。
因为很多时候,教育,其实和阶层紧密相连。
——“贴吧里人都说,现在只有傻子才会努力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