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依旧存着些遗憾,总会在偶然翻到相片,或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他,我的爷爷。
不是第一次写到他了,好快,他已经走了一年半了。思念他,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总会突然出现在我脑海中,又慢慢消失,甚至有时会出现一种他根本没有离开的错觉。“他在很远的地方保护着你呢,不用那样思念,他其实一直陪着你。”我也常用这种幼稚的话语安慰自己,只是安慰过后又觉得挺不实际,确实以后没有人会在你喊爷爷之后给你回应了,确实见不到照片以外的他了。
爷爷一直在我的童年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那时村里隔三差五都会有人来唱戏,在村口搭个台子,喇叭一响,便有着络绎不绝的人闻声赶来。还未开始就已经都占好了最佳的观赏位置,对于这样的热闹,我自是最喜欢不过的,于是每次的观众席中都有我的存在。
那次去晚了,未能抢到最佳位置,我便嚷嚷着不开心。爷爷见我开始闹了,先制止我,怕影响到其他人看戏。然后蹲下来,用他那像枯树枝一样,布满纹路的大手把原本坐在小凳子上的我抱了起来,尽全力将我举得更高些。我不懂事,还开心地动来动去,指着台上的人儿们说“大花脸,大花脸。”我那时根本不知道爷爷有多辛苦,如今回忆,实在很是混账——那时我三四岁,爷爷八十岁,还动过阑尾炎手术,本来重活就一点不能干,竟抱着活蹦乱跳的我坚持到结束,再强壮的人怕是都会在半途支撑不住吧,我的爷爷他竟一声不吭,为了他的宝贝孙女竟可以如此拼命。
爷爷有一辆三轮车,五岁那年我听奶奶说我长高了许多,是个小大人了,我欣喜若狂地想:“那我岂不是可以像爷爷一样骑着三轮车上街了?简直太棒了!”我连忙跑到院子里,短腿跨到车上,艰难地试了一试,发现根本是徒劳之举,垂头丧气地回去了。爷爷见我这副模样,便说要带我上街玩,我一听,立马眼睛发光,又爬到车上坐着,等爷爷骑着它带我出去。爷爷一向不会食言,拿了件外套就上了车前座。
遇见不少熟人,爷爷笑着向他们问好,别人问他出去干嘛,他笑着说带大孙女出去玩。那时的我不会和别人说话,别人问我问题都是爷爷帮我回答,答完后还会笑笑说:“小丫头认生。”爷爷骑得不快,我就坐在后面吹着风,看着阳光停留在他的身上,他微驼的背竟显得那样的伟岸,仿佛可以为我撑起全世界。
哥哥也是在我五岁时参军的,那天早上我是被奶奶叫醒的。依稀记得当时有很多人来接他,哥哥哭了,爷爷却拍拍他的肩说要好好努力,要替自己争光。哥哥走了之后,爷爷的眼泪才流下来,我不是很理解他们,眨着眼睛看爷爷,爷爷对我说:“你们这些孩子,一个一个都会走的,到时候就只剩我和你奶奶了。”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爷爷的左眼是看不见的。我很吃惊,也很害怕,怕爷爷很快便会看不见我,我亲自去问了爷爷是不是真的,那时的爷爷耳朵已经有些聋了,大声重复问题许久后,爷爷说是真的,他一直只用一只眼睛看东西,也都习惯了,叫我不用害怕。那一次我一个人偷偷伤心好久,我感觉到爷爷在变老。
后来我告别了爷爷奶奶,来了这里,一年中只有暑假回去一趟。16年暑假爷爷新买了一个电视机,还是台式的那种,他像个孩子,兴奋地对我说:“以后看戏就不用出去了,爷爷给你放碟片,外面那些人唱的还没有这里面的好呢。”耳朵听不见了,每次看都要把声音调到最大,看得我受不了,这时奶奶都会骂他几句:“死老头子,自己听不见以为我们也听不见。”面对奶奶这样小的声音,爷爷已是一点也听不见了,毫无反应,接着看他的戏,时不时停下来得意洋洋地问我好不好看,我给了他一个超级灿烂的笑容,还重重的点了点头,殊不知那笑中,有着七分心酸,那点头,含着无限复杂:
爷爷在迅速老去。
他走的实在太突然,听邻居说爷爷上午还出门散步了,下午就离开了,也是很让人接受不了。走的时候爷爷的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或许他想到了我吧,或许他很想见我一面,或许他想听到我喊一声爷爷,或许他还想牵牵我的手,只是这一切我都没能替他实现,只是我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着,只是他走的那样匆忙,我连一句话都没对他说,只是一切都只能藏在心底。好遗憾。
不知不觉泪水竟又从眼中跑了出来,他不喜欢我哭,还是多笑笑吧。
总会想起他,那个贯穿了我大半童年的,如今在一个遥远的地方保护着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