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曾有段传说,比风雪更烈,比月色更柔。
"惊鸿剑"柳烟,剑出如月下流萤,转瞬已破三穴;"沉岳刀"岳山,刀落似山崩裂石,一招便镇八方。二人并辔时,正邪两道皆敛声,连关外的风沙见了他们,都要绕着走。
变故起在围剿"血手"那日。岳山被魔头诡计激得狂性乍发,沉岳刀带起腥风,竟直劈向身侧的柳烟。惊鸿剑仓促格挡,"铮"的一声裂帛般锐响,剑脊上生生开了道缺口,寒光骤黯,像被生生剜去了魂魄。柳烟肩头飙血,望他的眼神从惊愕变作冰寒,转身没入茫茫暮色,再无音讯。
岳山就此疯了一般。他砸碎了沉岳刀的刀鞘,封了曾经令江湖胆寒的武功,拖着半头白发,在边陲小镇开了间铁匠铺。铺子梁上挂满修好的兵刃,有砍柴人的柴刀,有镖师的铁尺,唯独最显眼的墙钩上,悬着那柄断口参差的惊鸿剑。
十年光阴,足够让青石板被马蹄磨出浅痕,让少年熬成白头。岳山每日必做的事,便是搬张竹凳坐在剑下,用麂皮细细擦拭。断口处的锈迹擦了又生,像他心口那道总也结不好的疤。他试过用百炼钢熔接,用极北寒铁填补,甚至割破指尖,让热血顺着断口渗进去——可那道缝,始终比发丝还细,却比天堑还宽。
这日午后,风沙卷着血腥味撞开了铺子门。"血手"的余孽寻来了,为首的独眼龙提着柄锯齿刀,笑得像当年的魔头:"岳老鬼,你躲了十年,以为能躲掉这一刀?"
岳山缓缓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铁屑。他赤着手,指节因常年握锤而变形,眼里却没了当年的烈,只剩一片死寂的灰。"要杀便杀,"他声音沙哑,"正好,欠她的,该还了。"
锯齿刀带着风声劈来的刹那,马蹄声突然炸响在巷口。一道红影如离弦箭般冲进来,剑光起时,竟像十年前那轮惊鸿重现——不是残光,是完整的、带着风雷的清辉!蒙面女子手腕翻转,惊鸿剑法里的"流风回雪"已挑飞三人兵器,剑尖点地时,震得地面尘沙簌簌直落。
岳山僵在原地,浑身血液仿佛都凝住了。那身形,那剑势,分明是......
独眼龙见状嘶吼:"柳烟!你竟没死!"他挥刀直劈女子面门,刀气掀起她的面纱,随风飘落。
岳山瞳孔骤缩。
还是那张脸,只是眼角多了道浅疤,像被岁月划了笔。可那双眼睛,此刻正含着泪,望着他,也望着那柄悬在墙上的断剑。
"噗嗤——"
岳山想也没想,扑过去用后背硬接了独眼龙这刀。刀锋入肉的剧痛里,他听见柳烟的剑穿透独眼龙咽喉的轻响,然后是她带着哭腔的声音:"岳山你疯了!"
他转过身,胸口的血染红了半边衣襟,却死死盯着她手中的剑。那剑通体莹白,薄如蝉翼,挥动时隐有龙吟,分明是完好无损的惊鸿剑。
"它......"他嗓子发紧,"不是断了吗?"
柳烟轻抚剑身,指腹划过冰凉的剑脊,忽然笑了,笑得眼泪直流:"它从来没断。当年断的,是我以为能跟你走一辈子的念想。"她走到墙前,取下那柄"断剑",手指在断口处一捻,外层锈蚀竟簌簌剥落,露出里面完好的剑体,"我恨你那刀,更恨你......竟真的十年没来找我。"
原来这十年,她带着真剑走遍千山,在极寒之地寻得"情铁"——一种要以至情之泪日夜浇灌才能融化的异金。她把恨、把念、把午夜梦回的痛,都炼进了剑里。而留下这柄伪装的断剑,不过是想看看,这个让她痛彻心扉的男人,究竟会不会悔。
岳山望着那"断剑"残骸,又看看她手中流光婉转的真剑,猛地咳出一口血,却仰头大笑起来,笑得眼泪混着血从皱纹里淌下来:"好......好个柳烟......你让我炼了十年悔恨,原来......是等今日......"
他踉跄着从柜台下拖出个长木盒,打开时,沉岳刀躺在里面,刀身蒙着层灰,当年斩向惊鸿剑的缺口,像只失神的眼。他抓起刀,横在柳烟面前:"剑好了,仇报了。你要这刀偿命,还是要我这条命,都给你。"
柳烟望着他,望了很久很久。眼里的恨意像退潮的水,一点点露出底下的酸楚与......不舍。她没接刀,反而举起惊鸿剑,剑尖轻轻点在沉岳刀的缺口上。
"叮——"
一声清响,不似金铁相击,倒像玉磬在月下轻敲。
沉岳刀突然震颤起来,蒙着的灰层寸寸剥落,露出温润如古玉的光泽。刀身竟与惊鸿剑渐渐融成一色,那道十年未合的缺口,此刻严丝合缝,仿佛天生就该连在一起。
原来岳山这十年,日日摩挲沉岳刀,磨去的不只是锈,还有当年的戾气,只剩最纯粹的守护之念。而柳烟炼进剑里的,也不只是恨,还有藏在最深处、从未熄灭的情。
两柄兵器在光影里交相辉映,像在替它们的主人诉说未说出口的话。
柳烟掷了剑,扑进岳山怀里,哭声里带着十年的委屈:"谁要你的刀......我只要你......活着......"
岳山紧紧抱住她,手臂抖得像秋风里的枯枝,却抱得那样紧,仿佛要将这十年的空缺都填满。
夕阳正沉,把铁匠铺的影子拉得很长。梁上的断剑残骸已被取下,地上的两柄兵器静静相依,剑的流光与刀的温芒缠在一起,像极了相拥的两人。
江湖路远,恩怨难了,但只要人还在,情未断,总有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