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我去大明宫遇见了伪装侍卫的李四。我们在一起聊了一下午,不得不说,他也博学,谈吐间颇有指点江山的大气,只是囿于身份,难以真正以民愿为己愿。
离开大明宫,想着李四与南宫让,我不由自主地走到了白马寺,住持问我,施主是要烧香还是要捐香油?我惊觉我竟走到了这里。我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找南宫公子。住持叫来一个小僧,将我引向厢房。
南宫让见了我多少有些吃惊,随后微笑着问我,小姐可愿意看看我最近所作的画?
我有些困窘,在我前几年的学习中,女红和舞乐是重点,绘画这一方面我委实不太懂,唯一一点知识也就是早年间跟随父亲经商所积累的。
我只好硬着头皮,支支吾吾地说:我不太懂,只能看看…
为了避嫌,我们便在庭院里赏起画来。
……
离开白马寺,我匆匆往家里赶,想要尽快回去跟父亲说安排绘画课的事。
父亲捻了捻长须,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想要从我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我自认坦荡荡,毫无躲避,微笑着回望,我知道父亲不会拒绝我。
果然,父亲思索了一会儿,慢慢地说:“你想学,父亲自不会阻拦,不过,安排的课不会很多,你其余的课程不能放下,至于绘画,便靠你个人了。”
我有些疑惑,近年来父亲给我安排的课程种类繁多,不拘泥于任何一种。如今看来…父亲仿佛早已安排了计划。
这种人生被安排好的感受一点也不美妙。
接下来这一个月内,我恨不得把一天当成两天用,白天,我去私塾帮忙,没事做的时候就躲在画堂外偷偷听老师讲课。夜晚,我点着烛火,在微弱的光下临摹画作。
终于到了月末,我松了一口气,不知为何,我总是不愿意在文人面前显示出自己的知识薄弱。
按照以往一样,我先去了一趟大明宫,对着门卫晃了晃手中的腰牌,我直接向宫内走去。虽说手中有随意进出的腰牌,但还是能不遇到巡逻的禁卫军还是不要遇到为好,能省去不少盘查的麻烦。
思虑良久,我仍是决定去拜访皇后。在此之前,我已悄悄在长安城里打听过我王柳萱的名声,想来皇后娘娘是愿意见我一见的。
皇后穿着朱红色的衣裙,盘桓在上的凤凰栩栩如生,但她的发髻梳的并不紧实,只在发间插了一枚蓝色宝钿和一支东珠簪。一看之下,皇后的脸色似乎不太好,只在衣裳的映照下才显得红润了些。
我不敢再抬眼看,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礼。只听见上头传来皇后的声音:“起来吧。”
这声音很沉厚,不经意间带出了身为皇后的威严,这便是皇帝的发妻,正室啊……
皇后命人搬来一张椅子,我谢了恩,只敢坐一半,微微低着头以表尊敬。
皇后说:“这么多年了,本宫第一次见你时你才…十二岁,如今也是长成大姑娘了。如何, 住的还习惯否?”
我深知这不过是客套话,若是早想与我谈心早就该召我入宫,何必等了三年才迟迟地问候一句:习惯否?只不过这话我可不敢讲出来。
我抬起头来,盯着皇后的裙摆,嘴上说道:“臣女与家父回到长安,生活在陛下与皇后娘娘的恩泽下,自然是习惯的,臣女之前尚未见到过如长安城一般繁华热闹的地儿呢。”
皇后问了我一些云游四方的趣闻,由于亲身经历,我倒也能说的绘声绘色。
待我瞄到皇后的脸上露出疲态时,我识趣地站起来,道:“天色不早了,臣女仰慕娘娘已久,这次无帖到访已是打扰了娘娘,臣女在此向娘娘赔个罪。”
皇后微微一笑:“你这孩子,赔罪还等到临别时再赔。嬷嬷,去将皇上送来的明月钗拿来。”
我适时地做出惊慌的表情,曲膝跪下:“娘娘大恩,臣女不能受。”
皇后接过一物,向我缓步走来,逶迤的衣摆展示了一种无声的肃穆。当她将明月钗插进我发间时,我真的愣住了。她冰凉的手指微微托起我的下巴,我被迫抬起头,却在她平静的面容中读出了些许愧疚。
愧疚?
虽然很久之后我已明白这种愧疚来源于何处,但至少我那时是懵懂不知的。
我懵懵懂懂地吃下海鲜杂烩,懵懵懂懂地回到家,虽然身体上的疲劳消除了,心头却弥漫了厚重的迷雾。
从这一年起,我的人生正式被分割成了两半。
那晚的睡前,我朦胧间想起尚未去白马寺与南宫让讨论我在绘画学习上的心得。不过很快,我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