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电视剧、电视综艺到网络媒体、博客再到今天社交和短视频应用,我们越来越无法集中精力阅读一些长篇内容,甚至发明了很多短词来代替长句,稍微有深度的信息我们就会觉得烧脑。
结束工作之后或者在繁忙的间隙,我们只想用滑动和点击这两个机械动作让大脑在非常轻脆的娱乐内容中放松下来,或者看看网红的推荐、刷刷购物网站,试图透过消费来慰劳疲惫的身心。
有朋友说你的文章太长了,不好消化,但这却是做这项媒体计划的初衷。长期在媒体行业工作,我深知文字少一点、图片多一点、排版变化复杂一点,内容娱乐化一点可以有效的抓住内容消费者的兴趣。
但这类充斥在我们整个媒体环境中的内容,在灌输和接受的双向选择过程中,其实我们在逐渐让步和丧失思考的能力,所以我非常自私的想在这片荒漠里面种棵树,哪怕只是给自己乘凉。
我们每个人都离不开媒体(广义的媒体),我们从媒体中获取信息,不管是朋友圈还是网红,我们都通过这些信息渠道了解社会的变化,获得身心的愉悦,也从中得知生活的可选项。
反过来,媒体有种看不见的力量,以可体验的方式影响着我们。我们所接触的媒体决定了我们的认知范围,刺激我们产生各种欲望,透过意见领袖的传播,唤起我们将某个东西与生活的美好产生关联,好像只要拥有它生活就能更加美好。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推荐都是欺骗,只是如果我们总是不假思索的接受,媒体渲染的美好生活就会变成我们认可的美好生活,演变成一个个消费欲望,进而在消费中自我满足,消费的过程变成了幸福的仪式。
让我们回看那个依然崇尚巫术的远古社会,巫师透过特定的祭祀品、特定的仪式呼风唤雨,企图让自然规律透过这样的固定仪式得以再现。
透过一定的套路来求得一个特定的结果,这跟今天的消费社会是何其相似,我们都想透过消费某个特定的物品、服务,透过习得某种方法,某个特定的操作序列来试图把握美好生活的结果,消费、商品进而变成某种拜物教。
消费完就舒服了,消费完就快乐了,朋友圈各色晒图大赛也时刻在提醒我们别人又去了哪里旅游、谁又去了哪里结婚,谁又去了哪里吃饭,无形中印证了消费的合理性,也激起不甘人后的攀比心和离群的恐惧。因此,完成消费变成完成社会对你的期待,变成一种自我驱动,没有完成便会产生一种自我谴责的心理。
这其实是科学启蒙带来的副作用。科学抛弃了神话巫术中带有主观性、神秘性的解释,探求客观规律,让我们相信一切都可以得到解释,而且具备可算性,哪怕我们并不懂。
就像我们开车坐飞机,我们并不知道背后的原理是什么,但我们相信它一定符合某种可把握的原理,大概率是安全可信的,会达到某种确定性的效果。推而广之,生活的一切我们觉得都是可解释的,我们相信就可以了,信的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加上科技推动工业持续发展,社会分工越来越细,我们所从事的职业越来越难以把握业务的整体,我们慢慢陷入对某个细分领域的知识规律的服从与相信,奋力修炼追求自己与职业的契合度。
专业以外的领域随着分化,透过专有名词竖起一道道高墙,再加上投资人不停地炒概念,我们变得无能为力,对知识望而生畏,直接趋向于不加考证的接受二手知识。
工作学习都那么累了,媒体这么讲的背后肯定有道理,我们相信就好了。互联网让信息的传播变得快速而简单,面对满屏的二手、三手、n手信息,各种基于特定目的,抽丝剥茧去头去尾的碎片信息,早已让人失去方向,只要继续相信就会好吧。
慢慢的我们开始疏于去考虑媒体所传播的信息,所营造的欲望的真实性、合理性和价值,或者根本就失去了判断的能力,而是给了自己十足的理由去相信其合理性。
于是,接下来的便是寻找最为高效的满足方式,所以铺天盖地的方法论出来了,“14天学会Java”、“7天成为插画大师”、“6节课成为投资达人”、“10个习惯让你走上人生巅峰”...我们开始追求各种方法,工具来达成欲望,一旦满足就好像生活一片祥和了。
生活就像在玩一个巨型养成游戏,按照游戏提供的选项给角色的生存空间添置各种家具,给角色挑挑衣物,时不时换换发型,更新技能,准备好行李让它去旅游,是了是了,这就是美好生活的样子。
可惜总有那么些时候觉得这样的生活怪怪的,所有的可编辑的条目和可选项都来自游戏供应商,哪怕是给角色装备的技能。
物质和技术的丰富却难掩心灵的空虚。我们就像工具,在仪式的一个个环节中发挥作用,祈求生活富足。但随着消费的快感退去,随着学习的热情褪去,虽然确实得到了某些享受,别人口中的美好事物和成长理念,体验下来对自己并没有那么神奇的效果。自我却总回头审问自己,迫使我们发现自我只是一块倒在荒野中的大理石,被现实一遍又一遍的侵蚀,却从来没向大卫靠近过一步。
我们慢慢失去自信,好像一切也无可奈何,买来一件不合身的衣服,就开始加剧对自己糟糕的身体管理的谴责,面对满世界的进步氛围甚至怀疑自己的能力,面对市场不景气又为自己的未来感到深深的担忧。
但其实媒体在提供一些信息、一些选择的同时也隐去了另一些信息和选择,更重要的是我们可以选择怀疑和不接受。所以面对在文化工业影响下空落落的自我,首先能做的是把生活中的选择题变成填空题,想想如果除了眼前的选项还能填什么,慢慢开始寻找自己的答案,也许我们还能发现这道题是别人让我们做的,我们可以选择不答。
正如马尔库塞在《单向度的人》中说道:
我们可以把真实的需要与虚假的需要加以区别。为了特定的社会利益而从外部强加在个人身上的那些需要,使艰辛、侵略、痛苦和非正义永恒化的需要,是“虚假的”需要……因而结果是不幸之中的欣慰。现行的大多数需要,诸如休息、娱乐、按广告宣传来处世和消费、爱和恨别人之所爱和所恨,都属于虚假的需要这一范畴之列。只有那些无条件地要求满足的需要,才是生命攸关的需要一一即在可达到的物质水平上的衣、食、住。对这些需要的满足,是实现包括粗俗需要和高尚需要在内的一切需要的先决条件。
同时,谁又能确定某个选择对于某个个人就是好的呢?如果我们的标准不是社会的标准,真正能回答这个问题的只有我们自己,再次引用马尔库塞的话:
归根到底,什么是真实的需要和虚假的需要这一问题必须由一切个人自己来回答,但只是归根到底才是这样;也就是说,如果并当他们确能给自己提供答案的话。只要他们仍处于不能自治的状态,只要他们接受灌输和操纵(直到成为他们的本能),他们对这一问题的回答就不能认为是他们自己的。
看来还得听黑格尔的,带着“确定的否定”心态去追根溯源,读点历史、思想史,了解人类,了解自己是怎么在每一个分叉路口的选择中走到今天,用抽象能力抽取信息中的真相来抵制错误的直观,也许还能缓解代沟。
每一代人越局限于透过媒体接收到的表面信息,思想就越受限于信息环境。如果家长掌握了比表面信息更为底层的社会运作规律,不再只是教育孩子在这套社会规则下怎么生存,怎么去满足于信息的攫取和欲望的实现,而是教会孩子如何理解这个社会这项更为底层的能力,那么不管孩子将来遇到什么样的变化,他都能相对快速的理解当前的环境,寻找到更多的可能性。青春期的孩子也能够有更多思考的基础养料,在他叛逆不安的时候提供成长辅助。扑面而来的信息再怎么花花绿绿,代际之间还能在抽象中找到思想的交叉点。
选择一些好老师,开始读读这些老师写下的文字,尝试在思辨中提升自我的判断力,形成自我的标准。选择的过程很容易在焦急的心态中被忽略,随意操起一本书就当做救命稻草,草草翻一翻又放下了,选择的过程绝对是痛苦的,就如人生两大难,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但是这个过程没有捷径。
可以从一些导读本开始,比如成体系的《牛津通识读本》,也可以透过寻找领域中的大师,因为每个领域的突破都是这些大师奠定的。慢慢开始了解整个领域的框架,从中搭建自己的思考框架。
放下找人讨要书单的执念,其实讨要书单或者媒体清单与向巫师讨要护身符没什么两样,依然是在企图透过某个确定的物品、路径来把握一个确定的结果。重要的是动态求索的过程,在过程中体验,思考,修正思维,自我是在思辨的过程中雕塑出来的。
科学解释一切的妄念被量子理论动摇,持续增长的梦想也在市场颓靡中失去根基,一切都不再那么笃定。当然也可以继续选择相信,相信传说中的美好明天,成为马尔库塞所描绘的单向度的人。就像被真菌感染的木蚁,紧紧咬住一片树叶的主脉,以为那是幸福的归宿,然后呼吸呼吸呼,直到一切戛然而止。
/// END
上篇文章《我们对规则的述求与反思》讲到规则,这篇文章着重在媒体,规则决定了我们的行为,媒体决定了我们的眼界,两者对我们的生活和认知产生了巨大影响,法兰克福学派在他们的著作中对此有深刻的反思,如果想对现代化带来的负面作用有更深入的理解,起码有两本著作在国内是很容易找到的,霍克海默的《启蒙辩证法》和马尔库塞的《单向度的人》,很值得一读,虽然可能没人会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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