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大夫多，好的少，能称为一代神医的就更少了。

江南多名士，长安一燕子。

先生无姓，自称燕子绥，能文能武，半生漂泊，人人都喊他绥大夫。

绥大夫是采药人，也算命，走朱门千金一卜，从来没算准过，就像他爬墙扔进穷人窟的药，也从来没医死过人。

绥大夫治病，想治就治，不想治就不治。

绥大夫但凡出手，就是到了鬼门关也能给你拉回来。

据说绥大夫这人，名气比年龄要大的多。

“先生可看好了么？”我笑吟吟的将手抽回来，“不如我们先结账吧。”

“欸，”他挥了挥手，“叶娘子怎么如此见外，你我这般关系，看个手相还需付钱么，算杜某送你的。”

我忍住脾气，强行保持笑意，凑过去压低了声音，“平城饥荒，绥神医一掷千金，怎么我区区四两酒钱，也要赖账么？”

他明显愣了一愣，几乎是下意识的否认，“什么神医？杜某草字樊川，一个江湖术士，骗骗人罢了。”说着他掏出钱袋抖了抖，“最近着实生意不佳，见笑，见笑。”

“没钱？”见他当真没钱，我脸色一黑，瞬间拍案而起，“老秦抄家伙，来了个吃白食的。”

“哎哎叶娘子…别打…哎哟…”他被老秦揍的抱头鼠窜，一边大喊，“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叶娘子，杜某有笔生意要谈啊。”

我闻言挑眉，挥了挥手，“说来听听。”

打那以后，来往熟客都发现客栈大堂的西南角多了位卖草药的算命先生，生意颇为惨淡。

“杜先生，你今日又赚了多少银子？”我打后院儿过，碰巧看见这老骗子在石桌上打坐，便顺口搭了句话。

“三文。”他动也不动。

我笑了笑，“这样下去，你欠我的酒钱何时能还的上。”

“叶娘子，”他闻此言，突然睁开眼睛看我，“此事杜某正一直疑心。”

我看他欲言又止，干脆过去坐下来，“你疑心初来我分文不让，如今却容你整日白吃白喝？”

他没说话，面色变了几变。

我好笑，“先生疑心我有所图谋？”

他张了几回口，终于才发出声音来，“叶娘子秀外慧中，自然是极好的，只是杜某…杜某早已心系她人，因而…因而…”

我起身就走。

“叶娘子，叶娘子切莫伤心，俗话说天涯何处…”我回身狠狠朝他脸上扔了一把花生。

宁化元年，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同年，萧丞相归朝，革旧制，减徭税，四海归心。宁化三年，右相苏绍勾结宦官陷害萧相。三月后，苏相患急症，绥大夫主动上门，大手一挥，扔过去几副药，换了三百两黄金。

据说苏相吃完药后，拉了几天肚子，死了。

而绥大夫却在平生头一回医死人后，消失了。

大堂西南角的摊子一连关张几天，我又久不下楼，想来也许久没见那个老骗子了。

“杜先生这几日去哪里了？”我在柜台上坐下来，看风南算账。

“他说徒害掌柜患相思之苦，心下愧极，要出去悬壶济世，以化罪孽。”他答我话，却是头也不抬，手上算盘打的飞快。

我只好叹气，“朝廷钦犯，还想去哪里悬壶济世。”

“掌柜的这地儿，都快成贼窟窿了。”他突然抬头，我猝不及防撞在他的视线上，“长安燕子轻功绝顶，身手更是不差，那日掌柜的故意叫老秦揍他，他若还了手，你还会留下他么？”

我笑了笑，起身上楼。

“至少那时候我就已经相信，自此世上，真的不会再有神医燕子绥了。”

这般世道，一个普通人，吃饭不给钱就是要挨打的。

后来几年他都没再回来过，只是偶尔我会听那些来往过客谈起，说啊哪里闹了瘟疫，群医无策，却被一个江湖郎中治好了。

听说这郎中孑然一身，只有腰间系着个葫芦，谁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些什么药。

听说这郎中年纪轻轻，能飞檐走壁，一脚就踢飞了当地太守的轿子，逼着他出钱布药。

听说这郎中孤身犯险，救了无数将死之人，最后自己却染病死了。

听说这郎中姓杜，草字樊川，只会瞧病，不会作诗，偶尔也算命，曾为西山叶娘子看过手相，说她一生喜乐，无难无灾。

听说这些的时候，我在柜台上喝酒，正巧老秦路过，便偷偷给我换成了茶。

喝着喝着，就有些乏了，便趴着小憩。

“怎么叶娘子喝茶也能喝醉么。”

这声音有七分熟悉，我费力的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眼前模模糊糊显出一个人影来。

“回来了？”

他愣了愣，然后笑着点头，“回来了。”

“不去悬壶济世了？”

“不去了。”

于是我换了个方向继续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