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生命中都会经历很多故事，故事之所以称为故事，是因为有内容，这内容或让人有所领悟，或让人欢喜，或让人绝望。不论淡淡的或深刻的，一旦经历，人就不再是原来的样子了。许多人经历很多，却依旧是老样子，这就怪了。也不足为怪，没有体会到故事中的内容而已。这一份内容，往往需要长久的时间，才能被经历者理解。闲言少叙，现在开始讲我所认识的一个朋友的故事，一段发酵了很长时间的经历。
这位朋友跟我讲时，已近不惑之年，成家立业，既体验到家庭生活的温馨，也体会到养家顾家的辛苦，真是十年一回首，沧桑始自知。
朋友讲道，那年端午节，儿子中午回家后，扯着爸爸的衣角，喊着要吃粽子。朋友在家很少做饭，都是媳妇做的，所以他哪里会做粽子，就让儿子找妈妈要。四五岁的孩子，平时聪明伶俐，活泼好动。妈妈正在邻居家闲聊，他跑来，要妈妈做粽子吃。妈妈谈兴正浓，说得兴高采烈，听到他要吃粽子，才想起今天端午节，可是包粽子需要棕叶，家里没有，就对他说，没有棕叶包不了粽子，回去找你爸。他刚从家里跑来，哪里肯走，耍起脾气，缠着妈妈非得吃粽子。妈妈被缠不过，只好回家。一进门就向他抱怨，你儿子要吃粽子你不管，让找我，没有棕叶我怎么包。朋友解释，咱家一向你管灶火，我不会，当然要找你了。媳妇有点急了，合该我做饭吗？你不能也帮帮做！我也不会。朋友担心因小事惹起大干戈，好声劝媳妇，咱家你功劳最大，儿子和我想吃点什么都要辛苦你忙活。媳妇本也不想多怪罪，只是她真的不会做粽子。以前在家也没做过。她想他奶奶肯定会做，于是对儿子说，去找你奶奶要，她肯定做了。朋友听到她让儿子去找奶奶，心里已知结果。
朋友感叹道，我妈和我媳妇都算是贤惠的，但都不会做粽子。媳妇在家时受父母宠爱，被视作掌上明珠，从不让做饭，在结婚前他还一度担心媳妇不会做饭，那就要自己受罪了。但结婚后发现，媳妇也能有模有样的做几道菜。复杂的菜，虽然他不敢奢想，但也知足了。这么长时间过来，朋友也颇能理解。朋友说，她不会做粽子，没什么奇怪的。
朋友又说道，我妈不会做粽子，我老早就知道。开始觉得妈妈太笨。朋友告诉我他小时候特爱玩。农村地方，乡间野地的，天然的儿童游乐场，胆子有多大，就能发现多少好玩的地方。一日，朋友跑到一个不知道什么地方的河流野泊。一片茫茫绿绿的芦苇丛，比芦苇丛更大的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水泊，水面波光粼粼。岸边长着茂密的水草，飞虫在水草上飞出隐没。芦苇在风的吹动下，摇摆舞蹈，不时有水鸟飞出。他看到一只小船从芦苇中摇出，船上覆盖着鲜绿的芦苇叶子。他问船上的人，这些芦苇干什么用呢？船上人说，端午节，卖给城里人包粽子。什么时候端午节？明天。朋友怔怔地看着那些鲜绿的叶子，肚子一阵咕叫。朋友说那天他掰了好多芦苇叶回家。还没到家就听到爸妈在争执，你为什么不做饭？朋友抱着绿叶子，妈妈问他，你弄些苇叶做什么？他说包粽子。妈妈说不会，让他给你做。朋友对我说，我妈确实不会。第二天，爸爸一早就出去了，中午没回来。他就嚷着让妈妈包粽子。妈妈为难，哄着他说，不吃粽子，做你爱吃的烙饼？他哪里肯依。
朋友说他平时最爱吃烙饼，好像妈妈也最爱做烙饼。除了烙饼他再没吃过更好吃的，好像烙饼就是最好吃的。朋友又说，小时候家穷，烙饼确实是美食了。在简陋的厨房里，妈妈总显得无精打采，脸上积起了密密的皱纹。他说，厨房不是一个好地方，乌哧哧的浓烟，乱糟糟的柴堆，死沉沉的饭桌，这是他的印象。而当妈妈把细长的柴草支入灶下，灵动的火苗燃起，锅里飘出扑鼻的油香，她脸上总绽着笑容，松开的皱纹上，浸满了香沁沁的汗，手上的美味一张接着一张。他也问过，能做出这么美味的烙饼，为什么做不了粽子。总答太麻烦。总之，朋友说他没有吃过妈妈做的粽子。
朋友开玩笑说，后来他也以为这些节日真没有什么劲头，花里胡哨，惹得一身累，不如烙饼实在。我说节日还是要过的，不然生活多没意思。朋友笑着点头，其实，并没有那么复杂。什么没有那么复杂？包粽子呀！我说对。
朋友凝神片刻似回忆往事，接着道，他那天去了奶奶家，进院子就发现门上挂着一捆已开始发干的青草。后来知道是艾草。这里的习俗，端午节将艾草插在门上，驱蚊防虫祈福。进了屋子，发现已来了好多小孩，叔叔伯伯家的。别人看他一眼，没人说话。后来给了他一个粽子，说一人一个。虽然清楚的看到有人多拿，他也没敢说什么。回到家，说在奶奶家吃了一个粽子，妈妈骂他没出息。朋友说很害怕妈妈骂他，但抵挡不了粽子的诱惑，每年都会去，每年都被骂，直到不再馋，不再想吃粽子。妈妈为什么不学着自己包粽子呢？嫌烦，每次她都这样。每次他看到别人家做什么特别的，就会让妈妈也做。他有一次抓了一盆小鱼儿，拿回家要做炸鱼，最后喂了鸭子。因为嫌烦。朋友说，烦，可能是心烦。家里又不富裕，就老想着节省，不敢动那消遣的心思，怕浪费，怕动了心思后上瘾，只能克制。日子过得枯燥乏味，家里也少了生气，爸爸隔三差五还会和她吵，爷爷奶奶又是不帮正忙的。朋友说后来长大，也面临成家立业，生活的压力和不如意也让他烦躁，发一些无名火。有一天，他想起自己的父母，突然理解了。她心烦，再简单的事也不想做了，他告诉我。每每要与媳妇吵架时，都会想到这些，也就先惧了。静下来，心平气和的，什么事都能化解，朋友说。
朋友接着说，那天儿子去找奶奶，奶奶不会做粽子，但领着小孙子去买了几个。儿子回来很高兴地对妈妈爸爸说奶奶好。朋友说不像我小时候什么都吃不到，奶奶特别疼这个孙子，变着花样给孙子弄好吃的。我说，可不，就一个孙子嘛！朋友又说，不过，我妈现在确实变时髦了，会过节了，以前她根本不。嗯，她也理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