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样的童年

    提起童年,大多让人想起都是童真的趣味和美好,但我的童年却完全与这不挨边。从我记事起就觉着自己已经是个大人了,好像一下子就长大了,因为我看到的人间第一眼就是活着的不容易。

    我是“文化大革命”开始的第二年出生的,爸爸由于历史问题被划分为“右派”,处于挨斗的状态。我想我的出生给家里带来的应该是负担多于开心吧。据家里人讲,由于母亲自身体质就弱,又有心脏病,加上怀我期间国家处于动荡时期,一切食品都得定量供应凭票购买,营养跟不上, 只能消耗了她自身的营养储存。所以我一出生母亲就瘫痪了,也结束了工作生涯,家里也失去了一半的收入,而且这一瘫痪就是八年,伴随了我的整个童年,也改变了妈妈的一生,让她本已不幸的人生又增添了一份苦涩。

    当我睁开眼看到的世界是这样的:我家算我一共六口人,挤在一个不到60平米的狭小房子里 ,除了一张破旧的写字桌和两把木头椅子外,剩下的就只是床了。双目失明的奶奶单独一张小床,对面就是爸爸妈妈的一张大床和挨着上下落在一起的两张小床。这两张床分别住着是“楼上”比我大12岁的哥哥和“楼下”比我大5岁的姐姐, 叫楼上楼下可能是因为我太小,上到楼上的床还挺费劲,感觉像高楼一样的所在。 能够爬上二层床,仿佛就到了自己独立自由的世界一样没有打扰,能够得到片刻的安宁。上面有一台小型收音机,能够听到外面的世界,即使都是“样板戏”。偶尔能够听到莫斯科广播电台的声音,但是不敢听。 我和姐姐挤在楼下的一张小床上,确切的说是我睡在小床与爸妈大床挨着的缝隙间用木板搭起的地方。那时的大床床头和床尾都有木栅栏式的挡板,于是这挡板也成了我们和爸妈的床的分解线。尽管是缝隙,但我仍然感到幸福,因为那是离爸爸妈妈最近的地方。

    爸爸在当时全国最大的造纸厂上班,我家住在单位分的家属楼里,所以邻居都是造纸厂的职工。当时的造纸厂可是万人大厂,能不能分到家属楼的房子得论资排辈。幸运的是我家还是拥有独立的厨房和卫生间的一居室,而邻居都是几家住在一起,厨房和卫生间是共用的,也许是为了照顾我家给予的特殊待遇吧。那时家家做饭的时候都知道吃什么,好不热闹。在当时年代大部分人住在烧火炕、没有卫生间的平房里,有这样的居住条件就算优越的了。我们住的家属楼是苏联援建造纸厂的时候建的,所以条件相对好一些。那时家家都一样,不仅仅是家俱,生活条件也都差不多,贫富差距不大。家具陈设也就是所说的写字桌、木头椅子和床都是单位分的。我家的桌上有两个暖壶,中间是一个老式座钟,需要手动上发条,并且是24小时报时的那种,声音清脆响亮,即使是晚上它也准时报时。有时被吵醒就数着敲几下确定是几点,也许从小就有它的存在,并没有被打扰的感觉,那滴答的声音已经成为生活的一部分了。

    奶奶的小床边有一个活动的木板,用合页与床相连,用来家里来客人的时候当床用,木板下用凳子做支撑。客人大多是与我们临近城市的两个姑姑及其孩子们,两个姑姑比我爸大几岁,两家孩子加起来就有13个,他们的孩子都比我们大许多,我又是家里最小的一个,甚至他们的孩子都比我大,但是我的辈份却不低,从小就当了姑奶、姑姥啥的,这也是让我不自在的地方,也是让我早熟的原因,因为称呼的辈分问题,和我同龄的孩子也不愿意和我玩。我不知道我会走之前妈妈是如何把我带大的。当我记事的时候,就看到妈妈瘫痪在床,只能借助一根系在床头的麻绳能够坐起,妈妈的活动范围就在这一张大床上了。为了坐起方便,床上铺的褥子是用军绿色粗粗的麻袋布缝制的,摩擦力也更大些。我家有一个淡蓝色上面有白色仙鹤飞翔的图案的床单,那是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铺上的。从那个床单能看出妈妈的浪漫和品味,所以我特别喜欢过年家里的样子。 双目失明的奶奶活动范围就是那张小床。据家里人讲,本来希望我是个男孩,所以奶奶不太喜欢我,我和奶奶也不是很亲,因为她眼睛看不见,她也不知道我的长相,所以关于她的记忆更是没有多少了。只是觉着奶奶除了去厕所外,就始终在那个小床上。床头横着一块木板,木板下偶尔有姑姑们来时带的好吃的,而且我们是不能动的。

    自我懂事时候起,我的童年就是和妈妈、奶奶在狭小的房间里一起度过的。基本上是我和瘫痪的妈妈在这边的大床, 双目失明的奶奶在对面的小床。因为白天爸爸需要上班,全家都靠他一个人的工资生活;哥哥、姐姐去上学, 和妈妈、奶奶相比,我算是最活动自如的人,又是最能做事的一个人了,因为妈妈需要我当“小腿”。 我记得最深的事就是端尿桶和倒尿桶了。为了我能拿得动,蓝色塑料桶是小小的那种,上面有一个铁丝做把手。我得随时听妈妈的召唤,把它从厕所取出,妈妈用完后再小心翼翼的把它提到厕所倒掉,那是我每天必须要做的不止一次的事。我记得我对尿桶担心撒到外面是胜于味道的,每完成一次,就像完成一次艰巨的任务一样有成就感。还有就是关门,也许是自己太小,也许是那时风大,我家的走廊门只要有风就容易吹开,那时的门没有锁只有铁的“插管”,所以弱小的我站在小凳子上使出浑身的力气才能关上门,困难可想而知了,家里没有人在意这给一个孩子带来的困扰。还有就是单元门,我家是二楼,需要经过长长的黑暗的楼梯才能到外面,困扰我的有两件事:一是一楼中间门邻居家养的大花猫,总在家门口黑暗处趴着,我能否出去得看在黑暗中黄绿色的大眼睛在不在,因为她的位置是必经之路;二是由于太小,回来时单元门有可能够不着门把手,开不开门,只能等有人的时候才行。现在想想,两件事是影响我出门的障碍,可见我童年的活动基本是在小小的家里面。也影响了我对小动物的情感,一直害怕和猫狗等宠物的接近和喜爱。

    由于和哥、姐的年龄差距大,哥哥像爸爸一样的承担家务, 所以总是一脸严肃的样子。姐姐又是不喜欢和妹妹在一起玩的人,她说不喜欢和小孩玩,也没有当姐姐照顾妹妹的习惯, 所以我的童年是孤独的。妈妈由于身体的原因,自身活着都不容易,哪有更多的精力照顾我,所以我没有被妈妈领着出门玩的可能,妈妈也没有能力打扮我。家里人说我小时候头发黄黄,因为缺钙还有“鸡胸脯”;因为牙疼还特别爱哭。至今我还记得吃馒头碰到牙洞时疼痛的感觉。所以像一般孩子在妈妈面前的撒娇和任性,在我是不行的。我只记得妈妈面对病痛汗如雨下般痛苦的样子;拽绳子坐起时费力的神情。想象一下,一个孩子得何等乖巧,才能被瘫痪在床的母亲带大;一个瘫痪的母亲得何等不易,还得带大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后来听姐姐讲小时候的事,说记得妈妈有病住院,我只能由失明的奶奶照看,给我喂米汤和用水泡软的小饼干,买饼干的任务就由姐姐完成,还能顺便跟着吃点。由于奶奶看不见,弄的我身上都是,姐姐还在旁面叫我是“哭吧精”,她是当笑话讲的,可我的心情是何等的五味杂陈。

    我一直觉着自己就是个多余的存在,如果妈妈不生我,也许身体不会是这个样子。我家有一张爸妈和哥姐一家四口的照片,哥姐被打扮的漂漂亮亮的,那时的妈妈在商店上班,高挑的身材漂亮的气质,本来已经儿女双全的,干嘛非得生下我呢。还有一个遗憾,就是我没有和妈妈在一起的照片,也没有一张有我的全家福。童年的我只有一张五岁时的照片,还是妈妈找邻居的阿姨给我做的一身新衣服,粉底小白花的上衣,天蓝色的背带裤子,短短的头发用粉色的绸子扎起两个小辫。我记得是朱大娘家的姐姐带我去的。摄影师把我抱到高高的椅子上,面对镜头我的表情是惊恐和忧郁的,眉头是皱起的,丝毫没有童年天真快乐无忧的神情,这就是我童年唯一的一张照片。看到哥哥、姐姐童年被打扮漂亮的照片,心里充满了羡慕,同时也能理解妈妈的无奈,虽然妈妈从来没有表达过因为生我的后悔之意。

    我的童年和妈妈一起美好的记忆,就是躺在妈妈的臂弯里,妈妈用报纸卷一个筒,让我看对面墙上的画,说里面的人在动。寂寞了,我就坐在窗台上看楼下的人来车往,听对面俱乐部播放的电影。偶尔有些小小奢望,就是自己下楼拿五分钱买一小杯瓜子。在我的记忆中,妈妈经历的病痛多与快乐,即使是这样妈妈从不发脾气、不抱怨,更没有把情绪发泄在孩子身上,她只是默默承受生命中的痛苦。即便如此她确没有放弃对我们的培养和教育,是她用口授的方式教会我们如何做饭、洗衣服、做针线等生活技能,及做人要有休养,要懂事,识大体,包括我们说话的标准口音都是来自母亲。妈妈从来没有呵斥和打过我,记得有一次她穿衣服伸胳膊时,不小心碰到了我,竟伤心的哭了。我的记忆中妈妈永远都是笑眯眯温柔的样子,说话从来不大声。双目失明的奶奶也是,总是静静的,她们早已接受了生活给予的一切。所以我的童年是没有心灵伤痕的,是有妈妈爸爸的爱陪伴的,只是骨子里多了一份坚强而已。

      小时候物质馈乏,吃的是玉米面、大碴子、高粱米等粗粮,大米、白面是稀有之物。每天晚上爸爸和面,就站在旁面说能不能多加点白面,因为加了白面口感会更好吃,白米饭也是几乎吃不到的,如果吃也得和小米等粗粮掺合到一起,因为粗粮所以饿得也快。我是最不喜欢吃高粱米的,硬硬的感觉。吃的都是炖菜,就是白菜、萝卜、土豆、豆角、茄子等等,一顿饭一个炖菜全家吃。只有来客人的时候才能吃到炒菜和肉。那时做饭只能用煤和木材,也没有电饭煲等家用电器,所以做饭需要人看着锅,看着火,所以做饭也是件麻烦的事。那时做饭的任务大多就是哥哥,因为爸爸只会蒸馒头,洗衣服两件事。当时也没觉着有什么不对劲。

    那时好吃的只有冰棍、瓜子和过年才能凭票买的花生。水果也是吃不上的,偶尔在应季的时候能吃上青苹果、沙果、菇娘,还有冬天的冻梨和冻柿子。由于牙疼,冰棍是吃不了的,怕凉。记得有一年的冬天,看到外面的小孩吃冰棍时的哈气,就说是卖热乎冰棍了,家人买回来结果还是冰的,从此就放弃了对冰棍的期待。看到邻居家的小孩大口的吃着生茄子,那香甜的样子,回家我也试试,结果根本找不到感觉,只能作罢。偶尔姑姑家来人,带来水果罐头,就天天盼着啥时候吃。往往是高兴和期待开始以失望和哭声结束。因为家里一直是平等,吃东西也是先奶奶,后爸妈哥姐,最后是我的,眼看着一瓶满满的桃罐头,到自己就剩一块了,那失望的感觉咋能没有呢。其实一瓶罐头本来没有几块,留给我的应该是汤多的了,可是小小的我是不懂的。如果是沙果罐头、山楂罐头会好些。因为食物匮乏,鸡蛋只能是生病的时候才会有,所以我对鸡蛋的记忆都是自己吃不下饭时才会要吃的食物,大多是“卧鸡蛋”,就是连汤带水的那种,所以美味的记忆几乎没有,长大后也不喜欢吃鸡蛋了。我也不喜欢吃肉,尤其时肥肉吃了会恶心,鸡肉我只吃鸡翅膀,因为其他的部位不清楚是什么,主要担心吃到鸡屁股,那时家里的鸡翅膀也是切成三段,我只知道鸡翅膀都是小小的翅膀尖那样。偶尔也能喝上一次牛奶,那个香甜,恨不得把碗都舔干净的那种。尽管物质匮乏,但是都是有机的,还都是食物本身的味道,所以尽管后来物质极大丰富,但小时候食物是安全的,而如今却只能在回忆了有了。本来就物质匮乏的年代,偶尔吃顿好的我竟然还挑剔,所以我的营养是缺乏的,个头成为家里最小的一个一点都不奇怪。因为从小就没有对我特殊宠爱,我就没有任性、自我的性格了。

    要说一年中最盼望的就是过年了。花生、瓜子只有到了过年的时候,单位才会分,凭票领取,炒瓜子、花生,穿新衣。压岁钱是没有的,长这么大我重来没有领到过压岁钱。那时新衣服一年只能做一套,花生、瓜子也是留着来客人的时候吃。过年实行挨家拜年,你能看到长长的拜年队伍挨家的走动的场景,因为是家属楼,拜年几乎是从这家出来就到那家的,好不热闹。现在想想,大人是挺累的,因为过年这几天,每天都得接待客人。那时盼着过年,因为过年就有好吃的,就有新衣服,就会打扮你,家里就来好多人,那是大人的事情,与我就是看热闹了。

    要说是最快乐的事,就是偶尔爸爸休息日带着我挖野菜和到松花江边洗被单了。我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沐浴着阳光,那是我短暂的能离开家这个狭小天地的自由时光了。野菜我是不认识的,总也挖不到真的。到松花江边洗衣服,我喜欢那种躺在大的石头嗮太阳和脚在水里蹚水的觉,幸运的还能拾到小的田螺 。洗过的被单晾在石头上,回家的时候基本上干了,带着甜甜的阳光的味道,这可以在江边待上大半天。可是这样的日子是屈指可数的。还有就是糖了。那时爸爸经常出差,问我想要啥?我每次都说糖,所以我能吃到全国各地的糖,吃完糖就把糖纸留着用书夹着,那时的糖纸是用各种五彩颜色透明的玻璃纸做的,通过它看太阳,很好看。尽管说爱吃糖,可实际我是不太喜欢甜食的。 还有就是到隔壁邻居朱大娘家玩。他家有好多“羊嘎拉哈”(羊骨头)。还有多亏了有朱大娘一家热心的邻居,我自己做不了的事就去找她来帮忙。更值得感谢的是,在我小学之前洗澡都是朱大娘代替母亲领我去职工浴池完成的。记得最深的是,朱大娘看到我羡慕的看着别人家的孩子被自己母亲呵护着的样子,就对我说:“来,我给你搓背,谁不会似的。” 朱大娘是我应该感恩的人。也是由于她的引领,等我上小学,也就是八岁开始,我就能自己去洗澡了。那时去洗澡的孩子都是妈妈或姐姐领着的,像我这样一个人的孩子是没有。

    小时候由于不能出去玩,没有结交玩伴的机会,所以我没有要好的玩伴,偶尔的出去玩跳皮筋、打口袋啥的,技术也不行。我几乎没有什么玩具,那时羡慕别人家的孩子有橡胶手套剪的韧性很好的皮筋,而我没有;羡慕别人家孩子的好多花绿绿的花布缝制的大大小小的口袋,而我没有;羡慕别人家哥哥姐姐呵护妹妹,带着妹妹玩的样子,而我没有;羡慕别人家的孩子有好多的小人书和玩具,而我没有。羡慕别人家的妈妈领着孩子去洗澡,而我不能。我有的只有一个人的独处时光,和陪伴两个活着都不容易的奶奶和妈妈。  我注定是一个孤独的存在,哥哥姐姐年龄的差距和性格的使然,我没有亲情的过多呵护和陪伴,我的动手的能力很差,除了和邻居家比我小的孩子学会了叠最简单的纸船外,其他的手工一概不会。于是会有当自己上幼儿园女儿教我叠千纸鹤的时候,竟然因为我学不会气哭了的事发生,孩子哭着说:“妈妈怎么这么笨?”。我真是不是故意不会的呀,当时的窘态自己都不好意思。后来还是女儿擦干眼泪继续教我,可后来又忘得一干二净了。这也导致女儿一直对我的动手能力抱着怀疑的态度。

    小时候唯一的一次住院是因为肺炎。是哥哥每天背着我去医院的,那时的医院患者很少,冷冷清清的,医生比患者都多。还有就是有病都是打针,很少打点滴,更很少住院。打完针就回家,除非特别严重才打点滴、住院。每次打针,哥哥都骗我说咱不打,但每次都逃不掉,所以我小时候一见到穿白大衣的就害怕,打针就成了童年中最恐怖的事,也是家长常用的吓唬孩子的方式之一。

    童年的记忆是零碎了,以上的记忆构成了我的整个童年。一个出生就看到人间疾苦的童年;一个不知道和谁可以任性撒娇的童年;一个从小就需要照顾家人的童年;一个不一样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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