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心路

本文纯属虚构,对号入座者罚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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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耿名字叫耿心路,老耿在江北大学教务处工作。一向心情平静的老耿,最近有点情绪,这话得从老耿的同事李志宏说起。

李志宏,从学院里的一名教师转到行政管理部门,到如今当上科长,一直未放弃教学,属于学校行政一头“双肩挑”人员。他评的是教学职称,一个学期象征性地上一些本科生的课,学期结束后除了行政一头的津贴、待遇不少外,还有点课时补贴,年底评优,有课时和没课时也还是有区别的。李志宏所在的学校里“双肩挑”的行政管理干部并不多,但是也不能算少,这和学校领导者的导向有直接关系。当初学校人事部门让李志宏这样在行政管理部门的干部在管理职称与教学职称之间选择,有好些人为此权衡不下时,李志宏想都不想地选择了教学职称,道理很简单,因为李志宏学校的校长和书记都是“双肩挑”。  美国前第一夫人罗莎琳.卡特说过一句话“领袖把人们带到他们想去的地方。伟大的领袖把人们带到他们不一定想去,但应该去的地方”。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没有错。因为自己有兼课,就有了学院里的科研平台,有平台就可申报课题;因为自己在行政一头好歹是个科长,与学校里的一些相关部门、一些中层领导平时多有联系,得到的关照就比一般的教师要多,比如在申报校级科研课题时,科技处的同僚们在评判课题时,难道就不会有失偏颇?

李志宏抓住了进行政管理部门的机遇,跟对了领导的“风”,有“贵人”们的相助,这些都是事实;可另外一方面也是事实,那就是:从学士到博士,从助教到正教授,从教师到硕导,从科员到科长,一路平步青云,43岁的他可是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地走过来的。因为是教授,又有课题,又有核心期刊的文章,加上自己几篇在国外发表的文章,虽然影响因子不算高,但是对照学校条件,绰绰有余。而那些当时选择管理职称的行政人员,现在却在为传说中所谓“可能”要取消管理职称评定的消息而纠结着,还在为几篇“核心期刊”文章忙碌着。还有,李志宏因为是教授、博士、硕导,在这次副处级干部选拔中,虽然没有选上,名次却是遥遥领先,用耿心路的话说,志宏已经“进入了领导的视线”,“请大家搓一顿饭的日子那是指日可待了”。

如今的高校中,教学科研者想在行政部门兼个一官半职的大有人在,而当上研究生导师可就是教师们追求的最高理想境界了。如今的大学书记、校长哪个不是行政资源,学术资源一把抓?有一次,老耿问李志宏,“当领导和当研究生导师之间,你优先考虑哪个呢?”踌躇满志的李志宏回答说,“两者并不矛盾啊,相辅相成!”

而反过来却并不如此,搞行政的却并非个个都能搞教学。耿心路就是这样的人。老耿知道自己和志宏不同,但是在类型上有相同之处,那就是都是老黄牛。志宏的工作方式,志宏的态度是很值得自己要学习的。

耿心路是部队转业干部,跟李志宏一样也在教务处工作。部队转业干部分配到学校参加工作一般都是干行政的,用耿心路的话来说,“我在部队就是行政工作,到高校,别说是一班(一般)不能了,二班也不可能搞教学”。耿心路德才兼备,转业时是中校军衔,当时可算得上年富力强,在部队时参加中文专业自学考试,大专文化。耿心路和李志宏都属于一心想干一番事业的那种人,到了高校“享受副处级待遇”,那是国家政策规定,学校没有给他任何实职,耿心路毫无怨言,一干就是8年,平时尽干些管理办公用品、部门固定资产、领导借款、领导出差报销、部门档案管理、部门考勤什么的上不了台面的杂事,文章也写,那是些“豆腐块”文章,发表在校报或市报上。在耿心路之前转业的部队转业干部在高校都有过实职的,这些年随着部队转业干部的增加,情况才有了变化。这就很有些悲剧性,也很有些深刻性了。悲剧为什么就深刻呢?因为真正的悲剧不是“美的毁灭”,就是“善的冲突”。还是用耿心路的原话,“说白了,这就是让好人受磨难嘛!”好在耿心路是行伍出身,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耿心路虽然心受磨难,却不闹情绪,依然勤奋工作。

可是,这次耿心路毫无怨言的思想却松动了,他闹情绪了。耿心路和李志宏同在一个处里。他是眼看着李志宏一步一步地走过来的。这八年里,他李志宏从一名普通教师到现在立马就要升副处级,他从心底里为李志宏的进步感到高兴,可渐渐地他开始也有些个想法了,耿心路在高校行政部门没考过硕士、博士,可他总见过高校行政部门的青年教师考硕、考博的吧,尤其是当看到考取军校博士生的李志宏扛上少校军衔的肩章,他开始有想法了。八年前自己就是个中校,凭什么这么多年自己就不能有个实职呢?所以,耿心路这个好人就开始闹思想情绪了,他李志宏是个理学博士,如果凭教师职称,他耿心路没有什么想不通的,事实上他很佩服这一时代年轻人,生得逢时,只要你有智商,想读书,就有书读;想拿学位,就有学位拿。可是,他李志宏凭博士学位到行政部门升官晋级,他就有些想法了。行政部门那码子事情,你能干,我就不能干?你有能力干的事,我就没有能力干?凭什么让自己演悲剧,凭什么让自己受磨难?好人怎么会犯错误和闹情绪呢?想不通啊!想不通就要想,就要思考,而一些想象背后的原因就有可能被发现出来。悲剧之所以能发人深思,道理大概就在这里吧。

耿心路在部队也当过领导,搞过人员测评,他首先要找个对象作为基准标杆跟自己比对。处属的高教研究所赵主任,中专毕业,党校本科文凭,充其量也就是在党校学习时读过几本书吧,据说他连校图书馆的借书证都没有办,平时不学无术,身为高教研究工作者,却满嘴黄段子,满脑子下流、愚蠢的欲念,说起话来吐沫四溅,吃起东西来哈喇子直流,虽是衣冠楚楚,教养在他身上连影子都看不到。赵主任脸上永远都带着微笑,仿佛他天天都能捡到金子。赵主任不止一次地拍着耿心路的肩膀,尽管他年龄还不比耿心路长,在他耿心路面前吹嘘说自己发表过3篇学术论文。可最近当耿心路悄悄地将他发表的文章到网上的防抄袭系统一比对,赵主任3篇文章的查重率都在40%以上!这当然也不怪他蠢,怪只能怪赵主任以前抄袭文章时,还没有论文查重比对系统。如今赵主任发表的文章查重率显然就低了,因为他将论文查重系统当作“文章修改系统”在使用了。赵主任一次酒后吐真言,“天下文章一大抄,把人家的话‘换句话来说’不就成了自己的话了吗?我日!”从这点上看,赵主任是比较聪明的,哦不,是很聪明的!!可是在高校这样的“聪明才智”谁又没有呢?!他耿心路肯定也有,只不过耿心路不乐意这样干。可这样干的人怎么就当上领导了呢?耿心路心知肚明,群众也心知肚明,耿心路不愿意说出来而已,群众也是不愿意说出来而已,因为这样的领导多了去了,有必要说明吗?个中原委已经难以用三言两语消弥。

当然光凭个性类型是不能预测一个人的业绩的。价值与激励、情商、胜任力以及人员沟通等方面他耿心路这些年来也是得到部门同僚一致首肯的。不比他李志宏差啊!耿心路从来不夸耀自己在部队时的工作能力,他明白,一个人过去的工作能力并不完全等同于他今后的工作能力,尤其是在不同的工作岗位上。可是,自己也在教学管理岗位工作了近十年了,自己的绩效还是不错的。年终测评,部门领导和群众对自己的满意度还是很高的,多年的“媳妇”也该“熬成婆”了吧。当然高绩效者与高潜能者不能等同,可是,胜任力、潜能和绩效一样,都是可以测评的呀,组织部门可以通过测评他耿心路来判断呀。

耿心路觉得自己想通了,耿心路想“要官” 了。他想好了,即便要不到,自己也不会有损失啊。耿心路从来不钻死胡同,他从来就教育自己的孩子不要钻死胡同。这世上也有想不通而钻入死胡同,最后走极端的,可那不是耿心路走的路,多年受部队教育的耿心路是个组织观念极强的人,他想不通就找领导,让领导陪着他一起想,领导聪明,领导肯定能给他解开这个思想包袱。

耿心路最具体最直接的领导是他的老婆-龚慧。耿心路在部队期间,家庭里里外外都是龚慧在操持,除了照顾儿子,料理家务。她在学校里还担任班主任,晚上辅导孩子功课后她还要备课,批改学生作业。工资改革前中学教师工资菲薄,耿心路夫妇俩还要接济双方乡下的父母,生活一度很艰难,但她非常坚强,苦挣苦扎的,总算把孩子拉扯大了,现在生活条件也奔小康了。

耿心路是个懂得感恩的人,耿心路转业回家那年,带家属与同事聚餐,几杯老酒下肚后,教务处同事笑问耿心路家里谁说了算?耿心路酒后吐真言,憨笑着将一只臂膀搭在妻子肩上说,“我脱下军装就是工人阶级了,咱家一切权力归……”,说到这里,耿心路卖了个关子。生产实习科的小张嘴快,接着就说,“一切权力归农会吧!”“不-不-,”耿心路笑着说,“城里没有农会,我家可是一切权力归工会(龚慧)!”逗得在场的同事们哈哈大笑。

耿心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遇到一些问题啊、烦恼啊什么的都和龚慧诉说,虽说不都能解决,但是在妻子那里,他能得到缓释,能得到宽慰。耿心路很佩服妻子,一次他们一起看电视剧《西游记》,看到孙悟空从石头里出生时,龚慧插话说,“外国有个密特拉神也是从石头里出生的。”耿心路就知道个“密特拉”黑,这在当地方言里就是“黑得不得了”的意思。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个“密特拉神”,妻子耐心地对耿心路解释了一番,说自己是学历史的,这点知识不足挂齿!妻子的谦虚让耿心路敬佩有加。

那天下班后,耿心路一到家,妻子还没有回来。整齐洁净的家使他感到很温馨,窗台上摆着各式各样的绿色植物,墙上挂着的那些画都是他们全家相册里精选出来的照片制作的。儿子当年考取了省城一所高校的硕士研究生,要寒暑假才回来;双方父母都住在各自乡下,不愿进城来住。所以,家里就他们夫妻二人。妻子通常要比耿心路晚到家,早晨又比耿心路早离开家,家务活儿,周一到周五都由耿心路担当,周六、周日如果没有特殊情况,都由妻子去忙乎。这是龚慧的主张,她戏称这是“分工不分家”,耿心路围上围裙,开始做晚餐。

耿心路虽相貌彪悍,将近三十年工作中的磨砺与人际磨合,让他这位曾经过于自负,过于自我的汉子日趋沉稳、内敛。看似颇有契丹人的塞外风采的耿心路,实则心细如发,且动手能力特强,三刻钟左右,一盆茭白炒鸡蛋、一盘呛拌苦瓜外加一盘捞汁凉拌就做好了。当耿心路刚将饭菜端上餐桌时,门铃响了,是龚慧回来了。龚慧比耿心路小六岁,是市区一中的历史教师。她貌美,皮肤白皙,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轻,具备可爱与理性的优雅气质。她那挺直的鼻梁、美丽的脸庞、双眼皮的大眼睛,卷曲的长发,身高162cm,凹凸有致,全身看不到赘肉,身体曲线姣美。儿子在家时曾说,“妈妈是家里靓丽的一道风景线”,耿心路认为儿子的形容非常到位。

“哦哟,好漂亮的菜”,龚慧一眼看到桌上的菜,手上的拎包还没放下禁不住就夸了起来,“一盆白黄相间,一盆嫩绿,哇,这盆捞汁凉拌色彩丰富,有芥蓝、白萝卜、泡发木耳、胡萝卜、粉皮…… 耿心路,你拌的什么佐料啊?“生抽、麻油、香醋、绵白糖、绿芥末、蒜蓉”,耿心路一溜串儿地报了出来。  “啊,你的厨艺见长啊!”龚慧赞道。  “哈哈,哈哈,夫人见笑啦!”耿心路是个知性的男人,在部队时自己是个参谋,俗话说“参谋不带长,放屁也不响”,转业到地方,自己仍然是个不带“长”的,既然在外没多大能耐,所以在家就要服侍好老婆孩子,民以食为天嘛,这些年他刻意练习厨艺。如今,用他儿子的话说就是“老爸的饭菜做得是好得么得魂!”耿心路接过妻子手中的背包放到写字台上,转身来到餐厅时,龚慧已经坐在餐桌旁等待他了。

吃饭时,耿心路没有将自己的想法提出来,他不想用这打扰妻子的美食情绪。“耿心路啊,我们家的厨房设备可以更新了,我们学科徐老师说,他们家厨房装备,是什么德国产品,‘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嘛,一位好的美食家,就要拥有各种提高烹饪效率的辅助工具。”

“那得花好多钱吧?”耿心路笑眯眯地,“我们平时就俩个人的饭菜,简单、方便,我用得很顺手呢。生活中要用钱的地方还很多,就免了吧。”  龚慧似乎想起什么来了,撂下这个话题说,“儿子今天打电话来了,说他研究生毕业后想出国读博士。”  “好啊,如今世界科技发展水平越来越高,这学问也越做越大,孩子有这个想法很好,我看我们应该支持他。”  “我也这样认为”龚慧表示同意,“我今年打算去读个在职硕士,否则就要落伍了。我学科的70后年轻人成绩突出,表现优异,遇见难题能全心投入。他们有实力证明自己。我对他们这代人充满希望。”  妻子的话,让耿心路联想到自己科室里的李志宏,李志宏给他的印象就是,思维缜密,说话有逻辑,看问题视野开阔,发表的观点有独到之处。他在与人交谈时,往往是对方话还没有说完,他却已经做出反应。想到这里,耿心路扪心自问,还要不要向领导提出自己的想法呢?

晚饭后,耿心路收拾好厨房,就去看电视,这两天他一直在收看中央8套的电视连续剧《亮剑》,耿心路喜欢军事题材的电视节目;龚慧照例是坐到书桌旁备课、批改学生作业,她平时很少看电视,顶多也就是看个《新闻联播》。这行政人员与教学人员的区别很明显地体现在下班以后的生活时间安排上。

等他们二人洗漱好上床时,已经是晚上10点半了。

耿心路拉灭了床灯,他伸出手臂,搂住了妻子。龚慧以为耿心路要做“那个事”,忙不迭地边反抗边说,“心路,今天可不是周末哦!”老耿忙不迭地说,“知道,我可不是那个意思,龚慧,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耿心路简单地将前段时期自己酝酿着的想法和龚慧说了出来。龚慧皱起眉头,她的面部因为散漫的光线而迷蒙。片刻沉默后,龚慧笑了笑说,“耿心路,我支持你去‘要官’。我先讲个故事你听听?”黑暗中,耿心路“嗯”了一声。她转过身来,将手放在耿心路的胸部,用手指轻轻地摆弄着耿心路浓密的胸毛,说了起来:

“当年,秦王囚禁齐国的孟尝君,想除掉他。孟尝君派人向秦王宠爱的姬妾求情,姬妾心想得到孟尝君的白狐皮袍,可是孟尝君的皮袍已经送给了秦王。孟的门客中有个人善于盗窃的,便潜入秦宫仓库,盗出那件皮袍送给了姬妾。姬妾向秦王求情,于是秦王便放了孟尝君。可是秦王立刻又反悔了,秦王派人去追赶孟尝君。孟尝君此时已经逃到边关,按守关的制度,要等鸡叫才能放行过客,而当时天色还早,秦王派来的人很快就会赶到的。孟尝君门客中有人善学鸡叫,于是就学鸡叫,四野的鸡一听他的叫声都引颈长鸣,孟尝君这才得以脱身回国。”

“心路,你在听吗?”耿心路干咳了一声说:“在听呢!”龚慧继续说,“你想想,如果孟尝君不是有善盗窃和会鸡叫的两个门客,恐怕就要客死他乡了。”

耿心路本来的一丝睡意即刻烟消云散,龚慧嘻嘻一笑接着说:“我们学校后勤部门有个小张,在我们教师眼里何德何能?却被校领导提拔为部门负责人。有职工不服,校方没有直接回答,使人放出风来说,小张为学校搞来资金,建成了校运动馆,言下之意,如果谁不服,也可以仿效小张,为学校搞些资金来。后来方知,小张年轻时曾是市少体校羽毛球队的运动员,羽毛球打得相当好,因为常去市体育馆打羽毛球,认识了市里分管教育的某个也喜欢打羽毛球的实权派领导,成了这位市领导的‘陪练’。前段时间,学校要建运动馆,苦于资金短缺,这事传到小张耳里,小张就试着跟这位领导提了出来,没有料到那位市领导居然一口答应了下来,没多久资金就到学校账上了。”龚慧停顿了片刻,“所以,每个单位都有所谓的“鸡鸣狗盗”之才。”

耿心路打断妻子的话笑着说,“你不是在暗示我也是个鸡鸣狗盗之才吧?”

“哪能啊,我家耿心路可是正规军哦,再说了,你哪来‘鸣’、‘盗’之能耐啊”,说着顺势在耿心路脸上“吧嗒”了一口。

房里陷入短暂沉静后,立刻有了回应:“龚慧,你这个故事倒很有些意思,其实单位要不要用像小张这样的人,问题很简单,只要问自己两个问题:这个人是否真正适合这个岗位、为单位所用?这个人是否具有潜能、为单位战略人才储备?”

“我基本上同意你的观点”,龚慧笑了起来,将手抽了回来,仰天看着黑暗中反光的天花板,说:“我倒不提倡单位任用鸡鸣狗盗之徒,而是不希望单位被学历、证书、背景等条条框框限制,失去真正可用人才。”

“有道理,龚慧,那你认为什么叫人才?”耿心路翻转身子朝向龚慧一面,问了个老掉牙的问题。

龚慧没有直接回答耿心路的提问,“现在企业也好,学校也好罢,用人时总喜欢有才的人,而疏忽那些有德的人,人们往往发现整天在领导面前晃来晃去的还是那些有才的人,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耿心路,你想想看,不少有才的人口齿伶俐,办事利落,讨人喜欢啊;而有德的人总是坚守原则,固守本份,令人心生敬畏。讨人喜欢的人自然容易亲近,而令人敬畏的人自然容易被疏远……”

龚慧停顿了片刻,黑暗的房间里一片寂静,楼外小区里秋虫的鸣叫声显得夜更加的静谧。

“选拔干部要德才兼备,这话地球人都知道,可是在选拔时却各行其道。才,意味着学识、聪明、机灵;德,意味着正直、公道、平和、讲原则。才是德的辅助;德是才的统领……”

楼板上方突然传来连续不断的低沉的嗡嗡声。打断了他们的话语,房间里又静了下来。

“一定是楼上张老师家晚上在洗衣服”,耿心路说,“当老师的真辛苦”。耿心路将手臂从妻子的颈后抽了出来,他感觉手臂有些麻木了。

“嗯。《资治通鉴》中有句论述值得我们现代人思考,直译过来的意思是‘德才兼备称之为圣人;无德无才称之为愚人;德胜过才称之为君子;才胜过德称之为小人。君子持有才干来做善事;而小人持有才干来做恶事。持有才干做善事,能无善不为;而凭借才干作恶,就无恶而不作了。愚人即便想作恶,因为智慧不济,气力不胜任,好像小狗扑人,人能制服他。而小人的心机足以使他的阴谋得逞,他的力量又足以施展他的暴戾,这就好比恶虎长翅膀,他的危害难道不大?’这虽然是千古之人的观点,但对于现代人来说,可依旧是用人原则吧。”

“嗯。”耿心路越听越有滋味。虽然在黑暗之中,龚慧看不到耿心路此时的表情,但能感觉到耿心路点了一下头。

耿心路问,“那你看下一步,我该怎么行动?”

龚慧问,“有没有个‘实职’对你就这样重要吗?”

耿心路,“那倒也不一定,只是觉得有个实职可以更有利于我的工作。”

“既然这样,你不妨先找你们教务处分管领导江副校长,将你的想法和盘托出,看看她的意见怎样?”

“这是组织部的事情呀,难道不找组织部长?”耿心路不解地问。

“你不是常说,江校长对你怎么怎么地了解吗?她是分管你们处的副校长,一则对学校的用人情况比你知道得多;二则,她对你也了解,可以帮你出出点子;还有就是,你准备‘要官’,行动前起码总要通报一下她吧?要是她不支持,这件事很难会成功。当然,这件事情如果不成功,就像你说的,又没有什么损失,即便成功,你的工资也不会增加,然而一旦跨出这步,那将来就有希望当有实职的副处长了。我知道我们耿心路并不一定为了要这个官,更不是为了那些干部津贴,咱家不缺那个钱,是想把自己对部门工作的一些想法付诸实践吧!”

“嗯,知我者龚慧也!”要不是龚慧刚好用嘴贴住了耿心路的嘴,他差一点就要喊出声来了。

耿心路认为龚慧的话不无道理。这学校的官场和江湖一样,也有讲规矩的地方。有些规矩虽然不成文,但却约定俗成。顺序接班就是其一。某单位,某部门若是现任领导离任通常就由本单位或本部门二把手接任。单位没有这类文件,也不违反党纪国法,但“不成文”不等于“没道理”。既然“有道理”,那么耿心路为什么不去努力一下呢?可是耿心路的情况不属于顺序接班啊!这点耿心路很明白,耿心路认为,这接班有顺序,那自己总要排到这个顺序里去吧,否则何以接班呢?自己也总要像李志宏那样进入校领导的视线吧。耿心路是赞成顺序接班的,那样做既能保证权力的顺利交接和部门的相对稳定,也能避免节外生枝和祸起萧墙。另一方面,既已约定俗成,一旦破例,就会无端产生是非。使事物变得敏感。就拿李志宏这个“老”科长来说吧,如果,副处长调离或升迁,而不让他替补接班,他会没有想法?是自己工作不力?是自己能力不佳?还是领导对他有些个看法?否则为什么“轮到”自己了却亮起红灯了呢?在这种态势下,平时看似很正常的一件事情,很随意的一句话,这时都有可能成为矛盾的焦点,甚至成为将来单位或部门长期不和的重要根源。当然,作为组织部门也可以不按照这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办事,比方说,一把手坚决反对或者其他“硬邦邦”的理由等诸如此类,否则校领导一般是不会打破这个常规的。

想到这里,耿心路一阵轻松,他打算明天找机会去找江副校长,探探她的看法。耿心路打了个哈欠,这时候,他才听到身边的妻子已经发出轻微的鼾声了

……

次日早晨,耿心路比平时提前了半小时上班。来到办公室时,房门已开,显然是有人比他来得还早,办公室的窗户也已经打开,窗外阵阵微风吹入,室内空气清新,因为是北面的房间,虽然已经是七点半,室内的光线还不怎么明亮。办公桌上干干净净,显然已经被人擦拭过了,耿心路一屁股坐下,掏出手机放在桌上,打开电脑,准备浏览新闻。耿心路办公室总共三人,除了他和李志宏还有马媛媛,马媛媛从来不提前上班,那肯定就是李志宏了。正想着呢,李志宏手上提着热水瓶微笑着走进来“老耿,早啊!”

“小李你早!”耿心路回应,“今天上午有课?”

“是的,耿心路您喝水!”说着,李志宏就要帮耿心路沏茶。

耿心路立刻起身阻拦说,“哦哟,不客气,我自己来吧,谢谢你!”

“那好吧,我现在就要去教室了,如果科室里有事情,您就给我发短信,我课间会查看的。”

“行!你放心去吧!”耿心路泡好茶,看了会儿新闻,快八点了,办公室的电话铃响了。是马媛媛打来的,说她要去4S店修车,上午要晚些时间到。学校、事业单位就是跟企业不同,为了自己的私事请假语气就像是为公家出差似的。

“我记得文学院小张不是和你约好上午要来找你安排实习点课的事吗?” 耿心路提醒她。

“那怎么办呢,我和4S店约好今天做保养的呀!”小马在电话那头显得有些为难。小马是个80后,因为年轻,自我经验不足,在领导教她做一件事时,她往往会觉得“我那样做会不会更好呢?”可是当让她按自己的设想去做时,她又会纠结,“头儿教我这样做,我如果那样做,能行吗?可按头儿说的做,也很白痴啊,那我该怎么办呢?人家毕竟是头儿啊…… ”。小马打小时候起就纠结惯了,妈妈说不能这样啊,她就纠结,为什么不能这样呢?那该怎样呢?既拿不定主意,可拿好主意呢,往往变化又很快,耐受力差。这次你批错了她,下次她可能就不理睬你了。可要是你的想法够新意、够说服力、态度够好、商量够到位,她是愿意跟你合作的,但你不能把她当傻瓜。否则会和她搞得很僵。耿心路的儿子也是80后,他有点了解他们。

“你昨天不是说你电脑会突然死机吗,要不要我联系电脑公司,请他们来个人帮你查查原因。你打个电话给文学院的教务员,约他们下午来排课?”耿心路用商量的语气问道。

“这样行吗?”小马问。

“我看行”,耿心路说。

“谢谢您,老耿!明日我请你吃饭!”

耿心路刚挂了电话,沈春明处长走了进来,“耿心路,你上午帮我去财务借15000元现金。”说完转身回他办公室去了。

“行!”耿心路答应了一声。看到沈处长,耿心路脑子里忽然闪出一个问题,“自己这件事情要不要征求一下沈处长的意见呢?”沈处长五十多岁的人,教授、博导,身材并不高大,平时少言寡语,处理问题时沉着、果断,教务部门是学校的关键部门,去年教育部来学校教育评估,专家们对学校的教育评估的结果是优秀,教务处立了头功,为此校领导非常满意,校领导几乎全体出场,宴请了教务处全体人员,去年年底教务处被学校评为优秀集体,作为教务处的一把手,沈春明理所当然地也被评为校优秀工作者。为此,沈春明的心情一直很好,好得就像“解放区的天”。

沈春明在教务处的每周一例会上曾经不止一次地要求同志们继续努力,并承诺过会支持每个同志今后的升迁和发展。耿心路责备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到要和沈处长沟通一下呢,于是就拨电话和顶头上司妻子龚慧商量。龚慧的电话很快就拨通了,可能在开会,龚慧的声音压得很低,她也认为他们疏忽了这点,怎能忘记教务处谁是当家的呢?当家的不支持你那倒也罢了,要是他反对你那你可就倒霉了。

耿心路走进沈处长的办公室时,沈处长坐在电脑前正伸长脖子浏览校园网页上的新闻,页面上是关于学校今年申报国家自然基金结果的报道,耿心路一眼就看到校长的名字,与其对应的是“重大项目”,紧接着的就是沈处长的名字,对应的是“面上项目”。

“沈处长,下午去金通公司挂实习点牌子的事我已经和车队联系好了,一点钟在楼下上车。”

“好啊,辛苦你了。”沈处长立起身来,转身面对着耿心路。

耿心路又瞥了一眼电脑屏幕,觉得现在的时机不错。“沈处长,我最近有点想法,想跟你谈谈。”

“说吧。”沈处长的话一向简洁,他指着长沙发对耿心路说,“你请坐!”

耿心路一坐下就开门见山地将自己的想法告诉沈处长。沈处长不假思索地回答说:“这件事情我看行,你去找找江校长,明天下午江校长约我谈工作时,我也帮你说说。”

从沈处长办公室出来时,耿心路感觉心情舒畅。学校财务有规定的,凡是借款超过一万元的都要求有分管部门的校长签字,平时处里面借款超过一万元,耿心路都是写两张借条,那样倒不是为了避开校长,而是报销时反正也要校长签字,那样可以避免给校长添麻烦。可是,这次耿心路因为有事情麻烦江校长,找江校长批条时就可以将自己的事情“顺带”向校长提出来了。

耿心路去找江校长前先打了个电话,得知江校长在办公室里后,他上楼敲开了江校长的门。

江北大学的前身是由江北市的四所学院合并而成,合并后的大学建在新市区,虽然新市区离开老城区较远,但是新合并后大学的教学和办公条件大为改善。这个社会喜欢分等级,条件好了,等级就愈加明确,各学院的院长、副院长们都有单独的办公室。行政一头从处级到校级领导也都有单独的办公室,校长、书记们的办公室最大,其次是处级干部和各学院的院长们的办公室。校长的办公桌也最大,处长和院长的办公桌比一般老师或科级以下的管理人员的办公桌又大一号。办公室内的装潢和摆设也根据职位的高低各有区别。校长那么大的办公室有专门的清洁工负责打扫,专门的园艺工人料理室内的花木。而处长、院长们的办公室也有青年教师或青年管理人员帮助打扫的,但那都出自自愿,并不多见。那些自己打扫办公室的,对下属多有怨言或暗示,时不时地找机会对下属说,某某学校、某某部门或学院的青年是怎么怎么地关心领导,怎么怎么地“懂事”等等,诸如此类的话。

江校长的办公室内窗明几净,因为每次找校长都是批条之类的事,一进一出也就是分把钟的事情,所以耿心路从来没有细看过江校长办公室,也不好意思细看,生怕领导将自己当作刘姥姥,耿心路是凭感觉察觉到江校长的办公室干净、整齐、大气。因为分管教务一头工作,江校长跟耿心路很熟悉,尽管她了解耿心路平时就做些许杂事,但她对耿心路的工作还是赞赏有加,认为耿心路就是头不知疲倦的老黄牛,而每个部门都需要这样的人,就好比每个农户都需要牛一样。

向往常一样,江校长见耿心路进来,她只是挪了挪身子,示意耿心路坐下。耿心路说明来意,江校长刚要签字时,江校长桌上的电话铃响了,江校长放下了手上的笔,拿起电话。对方的声音很响,耿心路听得清清楚楚。话筒那方:“……每一段历史都得有人为它负责,谁让孙煜摊上了那段历史呀,有什么办法呢?”

江校长:“这好像不太对头。什么叫‘摊上了’?”

电话那头:“运气不好呀。”

江校长:“如果对待干部、群众都讲运气,那还讲什么历史唯物主义?再说了,难道‘摊上了’就活该?”江校长的话慢条斯理,让人感觉有股不可抗拒的力量。

江校长是高干子女,工农兵学员出身,文革后的第一批硕士生,后来在国外一所大学获得博士学位,她除了分管教务处外,还掌管学校的一所国家级重点实验室。江校长除了是个优秀的学科带头人外,她讲仁讲义,乐于成人之美,“因民所利而利之”,是助“民”为乐的好领导。

“……你说什么?你让他洗瓶子,他洗得不够干净,你就认为他脑残了?就认为他朽木不可雕?你对人的判断是不是有点问题啊?你当初刚来时,地扫不干净,也没见有人说你脑残啊!”

江校长终于挂了电话。耿心路估计江校长刚才是在和她实验室的某位下属通电话。

“不好意思,让你等了。”江校长满脸赔笑地对耿心路说。

“哪里,哪里啊,校长您忙,是我打扰您了。”江校长看都没看,就在耿心路的借款单上签了字。  “江校长......”耿心路收好借款单,抓紧时机将自己的想法和要求对江校长和盘托出。  江校长耐心地听完了耿心路的述说。“我建议你去组织部,问问最近有没有干部任免的计划,”江校长眼光离开耿心路,看着窗角的凤尾竹,思考片刻后说,“耿心路,建议你将工作简历,受表彰的情况等写个书面材料,交给组织部,不仅要讲道理,还要摆事实。事实代表经验、可信度和成功指数。”

耿心路离开江校长立刻就去财务大厅预约借款。刚好组织部的陈敏在那里报销差旅费。耿心路就问她组织部的高部长在不在,陈敏说,部长早上在附属医院挂水,还没有回来。一听这话,耿心路的第一反应就是,高部长病了,自己要不要去医院看望他呢?他轻声问陈敏高部长的病情。陈敏说,不碍事,高部长是患感冒挂水。下午就来上班的。

中午耿心路在学生食堂吃的饭,教工食堂离开办公室较远,他要省下时间写个人简介。

匆匆吃完午饭,耿心路就来到办公室,中午办公室就他一人,其他两人都回家吃午饭。学校每年都有些晋升、评比、年终总结什么的表格要填写的,耿心路都保存在电脑里了,将这些材料调出来,三下五除二,耿心路很快就编辑好自己的简介,略加思考,耿心路就打下了他的一些理由,理由既充实,又空洞,归集到一点就是他耿心路应该并完全能够担任实职。现代心理学告诉了人们一些有用的东西,其中有一点就是人们很少单纯出于某一个动机行事。无论是捐资奖学,或是拒绝施舍乞丐;不管是将好事说成坏事,或将坏事说成好事,总有多种理由促使我们坚持这样做;内心深处,我们明白得很。但是,我们如果对自己周围人说实话,就会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所以人们本能地从自己众多的动机中,有选择地将最能拿到桌面上的,将其打包成符合公众的口味,做出“我之所以这样做的理由”公之于众。耿心路将写好的简介打印了一份,签上大名。接下来要干的就是等待下午上班时间的到来。

耿心路走出办公室,来到办公楼前的绿树花丛中,在长椅上坐了下来。回想自己的经历,从军人到学校,耿心路觉得自己就像个训练成二胡手的人突然在45岁时被迫学声乐,还要像歌唱家一样以此为生,就因为这也是音乐?但他耿心路能接受,20年的部队生涯培养了他刚强的意志。历史太过沉重,生活太多诱惑,人们面临众多的藩篱,需要有加倍的野心和能力才会有突破,疲惫不堪的人们差一点就会忘却如何表达对生命的感悟。

一只麻雀嗖地落在耿心路前面的树枝上,却又叽喳一声飞去。一阵阵风拂面而来,此刻的耿心路感觉到所有郁积的思想都随风释放出去,面前景致默默地承载了他纷乱的情绪。

下午,当耿心路走进组织部时,高部长似乎正要出门。高部长大名叫高义林,据说很有些马列主义水平,平时找干部谈话时理论一套一套的。私下里小青年称他为“老左”。当耿心路对他说明来意后,高义林没有给耿心路让座,他自己也没有坐下,这场景耿心路理解为谈话不会很长,或许高部长很忙,急于要结束他们之间的谈话。

高义林将耿心路的“个人简介”捏在手里,很快地扫了一眼,说出来的话不那么客气,“你的简历真的很简单啊,在部队的一段经历你的档案里有,你不写我们也是了解的。你在部门的任职期间所作所为也都是一个一般管理干部的工作。至于你所获得的什么先进、奖励什么的,这都是组织上给你的荣誉,组织上可以给你,也可以给别人!”

“这个……”,耿心路一时竟然语塞,他愣住了,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堵在胸口。平时的工作是部门领导分配的,自己总不能越位去干科长的工作吧。至于荣誉的获得,理应给该获得者。虽然,当下荣誉称号并非给当之无愧者,这的确是个事实,这是社会的无奈,你高部长或许得到的奖励都来自颁发部门的随意,可我耿心路的不是。自己在部队工作时发现一个设计错误,为国家挽回了重大损失,为此部队为他颁发二等功一个,难道这样的奖励也是随便可以给的?!

高部长又看了一眼耿心路的“个人简介”,继续“评论”,“耿心路同志,你这个思想很成问题!你转业地方,组织上已经给你做了安排,作为一个党员,怎么能和党讨价还价,怎么能计较个人得失。现在搞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并非说什么事都要按照市场经济,难道做多少贡献,就给多大的乌纱帽?没那么绝对吧!你是党员干部,就要有党性,有理想,有奉献精神,该你堵抢眼,你就得堵!”

高义林的话说得斩钉截铁,义正词严,但也相当缺乏说服力。耿心路震惊不已,无言以对。问题是,作为一级组织,你可以要求党员干部有党性,却没法让他们没情绪。情绪是一种纯属个人的、主观的心理状态和心理体验,并不以他人的意志为转移。你高义林可以批评或者不允许干部有情绪,这个干部也可以装作没有情绪,却不等于他心里就没情绪。谁要以为真可以这样消除别人的情绪,那他是自欺欺人。  我们的生活中习惯了“二元对立”的思维方式判断问题:如果一方有理,那么另外一方就无理;如正方对,那么反方就错。耿心路感觉自己的观点与高部长不合,显然已成“二元对立”的局面。他对高部长的话感到颇为不满。无论高义林今天是否代表组织表态,耿心路不吱声,耿心路选择沉默,他不想在这个错误的时间发表自己的看法。

高部长显然还没有尽兴,或许是他觉得自己还有些时间,他继续着他的观点,“你在教务部门工作,你应该清楚,教师出身的人,在教务处搞教学管理,显然要比非教师出身的更适合,他们对教学工作熟悉嘛,而你没有教学经历,现在安排你做些教学服务工作也是适合你的嘛!”

耿心路明白,高义林的这番话当然是出于公心,因此就自然而然地带有道德的光环。耿心路如果不接受,那就不仅仅是虚心不虚心的问题,甚至有可能是道德不道德的问题了。耿心路依旧保持沉默。高义林今天的表现在耿心路看来就像是个母亲,在家庭中哄着、蒙着孩子,试图以此来说服他;但是,高部长使用的沟通方式却是老套的。此刻这场景,或许就是人们常说的那种,好人与好人过不去,或者善与善不能兼容吧。

“当然,你的想法我们组织上会考虑的,我马上还有个会议要参加,这次就谈到这里?”高部长显然急于要离开了,他最后说。

耿心路点点头,心里说,“看来也只能这样了!”他悻悻地走出组织部办公室。

耿心路回到办公室里时,马媛媛正坐在电脑旁。小马上班不化妆,脸颊上有两圈淡淡的雀斑,其实不难看,倒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生动。毕竟年轻啊,年轻就是无法匹敌的天然化妆品。服饰简朴,粉色T恤加牛仔裤,学生气十足。她个头不太高,五官和身材有点胖,似乎都偏大一号,但不过格,都在可接受范围。

“老耿,你夫人刚才打来电话来过,我说你不在。”马媛媛笑着说,嘴里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对了,沈处来找过你了。”一说完这些话,她立马转身看她的电脑了。耿心路看一眼她的电脑屏幕打开的是“中国知网”,就知道她正在检索文章,肯定是在准备写论文了,他不想打扰她,就转身去找沈处长。

马媛媛这些日子显得有点严肃,学校马上要评职称了,她才发现自己还没有发表论文,本来她是不急的,后来发现教务处五个和她同年资的青年人都在申报课题、发文章,她这才急了起来。  在耿心路看来,部门里五个和小马同年资的同事,平日里说说笑笑,可是,心里却很明白,他们间相互都是竞争对手。对他们这些年轻人来说,老年人不是“对手”,因为他们的心早已平和;年少的人不是“对手”,因为他们只有锐气,还没有矛头;学识高的人不是“对手”,因为高人不屑蝇头小利;平庸的人也不是“对手”,因为他们不知进取。所以说,“对手”就是有着同样梦想的人,是那种觉得既生瑜何生亮的人。  高校的红眼病、小鸡肚肠,嫉妒生恨,这些耿心路多有领教。“对手”是相对的,你能,他也能。相互间平时都表现得很客气,只有当自己心怀叵测的时候,掠夺某种利益的时候,对方妨碍自己的时候,对方才会变成“对手”。当这东西属于你的,同时也属于他的时候,“对手”就产生了。  耿心路的观点是,同事间应该合作而非做对,战友反目,一定不是双赢,而是双刃彼此。

耿心路没有找到沈处长,他通过电话得知,沈处长找他是让他安排一下本周末校教学督导座谈会会场的事。当耿心路把这样那样的杂事处理好时,已经是下班的时间了。他这才想起还没有回个电话给龚慧。当他掏出手机,打算给龚慧拨电话时,发现有条龚慧发来的短信息,龚慧在短信里告诉他说,她去省城进修去了,说是同去的还有另外一位女教师,让耿心路不要为他担心。耿心路这才想起,前些日子龚慧就告诉过自己说学校要派她去进修一个月,昨晚自己加班回家晚了,回来时龚慧已经睡着了,早上呢,自己起早上街买菜,居然错过了和龚慧告别的时间,后悔不迭。耿心路拨龚慧的电话号码,电话里传来“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话语。龚慧平素节约,每次出差都关机,为的是省话费。耿心路知道,她到目的地后会用宾馆的电话打电话报平安的。他没有回办公室,直接驾车回家。

从新校区到老市区一路上要穿过几里长的稻田,正是稻子低头散籽的季节,田野上一片清香,田埂一旁是半垂的稻穗另一旁是蓬蓬的马绊草,无边的稻田金黄铺展着,像一幅画。反正家里没人等他,耿心路不由地将车停靠在路旁,走出驾驶室,朝稻田南面的一条小河走去,小河不知通向何方,河上有条简陋的水泥板桥,耿心路在桥头的柳树下就地而坐。桥下水流甚急,一簇簇鸭舌头草被水流冲得倒伏,一时朝左边,一时朝右边。有群小鱼一闪而过,倏然不见踪影。

耿心路脑海里有浮现下午在组织部的情形。耿心路清楚,无论他当科长抑或淡化庶出,其实结果对于他都无所谓的,只是这争取的过程使他感觉到一种情绪,一种愁怀,既难以表达,也难以分解,都说无欲的生命是平静的,佛家说:“自在自适,不假他求,不须外物,自我圆满;‘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可是真正做到是很难的。耿心路非餐菊的隐士,亦非吐霞的诗人,他对社会的兴趣大过自然。也许他人会以为耿心路的态度未免辜负山河美景?可是耿心路认为,倘若不问苍生问河岳,岂不更失之偏颇?想到高部长的话,耿心路有一瞬间想到放弃,可是立马又想,为什么不呢?并行不悖。茶叶因沸水才释放出深蕴的清香,生命也只有遭遇一次次挫折,才能留下人生的幽香。

不知不觉天色已暗,月亮已跃上天空。耿心路起身朝车旁走去,一阵凉风吹来,耿心路感到一丝秋夜的凉意。什么是夜凉如水,月色如洗?多年来,耿心路早已错将月饼当中秋,而将明月抛弃在高楼的屋顶了。

第二天上午,耿心路一上班,沈处长打电话告诉他,下午校组织部要来搞个处级干部测评,让他准备些水果、茶水。

所谓干部测评,在耿心路看来纯属走走程序。没有看到有哪次测评会刷下哪个干部,顶多是推迟上任而已。真要刷下来的干部是不走这道程序的。为了准备好下午的测评会,耿心路打了个电话给组织部的陈敏,问她下午测评都来些谁,来几个人。陈敏告诉他是她陪李副部长来教务处这个小组。说完,她又压低嗓门在电话那头对耿心路说,“你的事情,江副校长很关心哦!”耿心路当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事情了。“不过,建议你再找找书记,组织工作归他管。”陈敏指的是校党委书记邹泉,陈敏透消息给耿心路并非随意而为,耿心路有恩于她,陈敏的丈夫是耿心路介绍给她的,而这个丈夫带给她一个幸福的家庭,至少陈敏是这样认为的,人生得此帮助足矣!

下午。李副部长带着陈敏来到教务处,大家在会议室里落座后,照常是沈处长先发欢迎辞,接着是热烈的掌声欢迎。以往组织部到部门来征求群众意见时,与会的基本上都是一脸的肃杀,好像都带了真刀真枪,准备在此厮杀似的。可现今,时代不同了,组织部拿来征求群众意见的名单即便这次不上,下次也准上,犯得着动真格提意见吗?当一张张设计好的“选票”发了下来。有人草草一画马上递了回去;有人在抱头遮眼作斟酌;也有人在相互挤眼色……

接下来学校开教代会。耿心路没有去找校党委书记,自己多大的事情啊,他耿心路已经兴师动众了,能不能成功,就听天由命吧!党委书记哪来功夫和他对话?

除了教职工代表,学校里所有副处级以上干部都列席,耿心路不是代表,但是会后,耿心路在校园网上点开了教代会上邹书记的讲话稿。邹书记在这次大会上提到了要扭转学校里越来越严重的“官本位”思想。这就奇了怪了。耿心路是这样理解的,要“扭转”就说明“官本位”成了主流,主流就是潮流,而逆潮流而动,就是所谓的“反动”。历史证明,反动派是没有好结果的。他耿心路不做反动派。现在哪个成功人士逆潮流而动?顺流而行有之,浑水摸鱼有之!结果呢,还不都赚钱赚到大款,做官做到大官,做学问做到名家。他们的经验之谈就是要抢先占有社会的优势资源,以最小的成本获取最大的利润。官越大所能掌握的优势资源越多,这样的智慧,能不引导“官本位”?  看看学校的现任门那个不在建立自己的人际关系网?哪个不在干自己分管的面子工程?那些不惜任何手段以最快的速度升迁,最后还要能占尽公家的便宜的人多了去了。学校的最高领导哪个不是左手行政资源,右手学术资源,在学校里呼风唤雨的。这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啊!而如今学校的某些学者也多有“长进”。他们悟出一个道理,那就是不一定自己吃苦钻研,但一定要善于占用别人的研究成果,让他人帮助自己出文章,还要善于借助机会给自己造势成名。个个都学太极高手。这就是“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啊!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再接着就是网上公示。公示是在校园网里进行的。这是例行公事的公示。到这步基本成定局了。领导办事是非常谨慎的,是考虑再三的。耿心路在那页公示网页上至少增加了一次点击率,这里面没有他,科级干部任命是不需要公示的……

龚慧回来了,她的任务完成得很圆满。老耿的任命虽尚未出来,然而结果却已经明了,那是陈敏透露给他的绝对可靠消息:学校这次为了集中解决一批干部的岗位问题,特地增加了六个处级建制十八个科级建制。老耿教务处原来的生产实习科,一分为二成为生产科和实习课,老耿任生产科科长。陈敏还透露说:校办公会议讨论耿心路的任命时,有人说耿心路的学历不够、教务处无岗位等诸如此类的话,陈敏没有告诉耿心路谁说的。耿心路也没有追问,没有必要问,他也不想知道。陈敏告诉耿心路,让分管校长表态时,江副校长说,正确对待转业军人问题体现了一个民族的良心!知识和智力是两码事,学历和素质并不成正比,何况这位训练有素的优秀转业干部一点不缺乏知识和智力!听到这里,老耿这条汉子的眼眶里有点涨潮了......

公示结束后没多久,学校发文了,耿心路任命为生产科科长。周一上午,处里的例会上,沈处长当着全体同仁的面说,生产科的事情今后由老耿负责,这个科的工作由老耿统一规划。希望大家支持他的工作。”沈处长接着又对原生产实习科科长说:“老李,你今天就将生产科一头的工作转交给老耿。”沈处长还补充说:“另外,教务处原来那摊子杂事在没有新同志补充进来这段时间里暂时还由老耿负责。”同志们热烈鼓掌,算是表示对新官的支持和鼓励……

散会后,沈处长对老耿说:“老耿,今天你就联系做两块牌子,将原来的牌子替换下来。至于同事们让你请客的事情嘛”,沈处长说,“老耿啊,你去张罗,请客的经费嘛,就自筹资金解决吧!”

老耿感觉日子就这么春意盎然般美丽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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