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淡月纱窗,那时风景
一番好意,却之不恭。
于是,每天下午,沈翰青都会来毓如家授课。两人并无太多闲话,毕竟考试时间不远,毓如极是刻苦,他也就摆正心态,认认真真地指教点拨。
有时时间晚了,毓如便留他一起吃饭,他也大大方方并不推托。毓如或者忆惠做饭,他就自告奋勇洗碗。昏黄的灯光,毓如在厨房忙碌的背影,饭菜蒸腾的热气,桌前闲聊与说笑……沈翰青单身这么多年,家的感觉本已非常遥远,此时,日常烟火的暖意竟在这柴米油盐锅碗瓢盆琐碎纷繁中如诗如画起来。
这天大概大家兴致都比较高,吃完晚饭已经快十点。沈翰青告辞下楼后,站在街边半天也没拦到一辆出租。毓如在窗前看着,便让忆惠去叫他上来。
“太晚了,不如就在这儿将就一夜吧。”
沈翰青倒不好意思起来,“这……不大好吧。”
“沈先生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拘谨了?”毓如从柜子中拿出枕头被褥,“我去收拾一下,今晚我跟忆惠睡,你睡我的床。”
“不不不,我睡沙发就行了。”沈翰青慌得差点跳起来,惹得毓如笑出了声。
自然最后他如愿睡了沙发,然而即使如此,他也长夜难眠。卧室灯已熄,月光透过窗纱洒在室内,只薄薄一层微亮。忆起在南京时,几次他借故想留宿,毓如都含羞婉拒。二人走到今天这一步,居然她倒坦坦荡荡起来。虽然自己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但毕竟毓如似乎已脱胎换骨,日后走向如何,也不是自己一力能左右了。是了,毓如说的对,跳出那个“我”,他清醒了很多。
毓如也醒着。屋外他翻身,起来喝水,又翻身,一样样她都听在耳里。这沈翰青虽然有时幼稚,有时自大,有时莽撞,但确是一位艺高品纯的君子。当日自己情深之时,也不能说是情窦初开乱了分寸才会那般患得患失,其人确有可爱可敬之处,就是他来巴黎以后做的那几件让人哭笑不得的事,也是有几分痴意的。这么想着,脸侧不禁微微发烧。
笑一下自己胡思乱想,她扯上被子准备睡,突然听见客厅里传来两声咳嗽。毓如忙起身披衣,取了一条薄毯,出屋要给他盖上。走到门口,沈翰青没睡,站在窗前正在看月亮。她随手放下毯子,走到沈翰青身边。
“半轮残月,有什么好看?”
“我想起以前读书时,读到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还颇不服气。总觉得日月星辰都是无情之物,年年月圆月缺,人世更替却是须臾之间的事,有什么相干?”沈翰青偷觑身侧伊人,长发柔顺地挽在耳后,夏布睡衣外披了一件厚毛衫,整个人笼在一团融融的清晖中。
“沈先生果然是年少气盛了。”
他点点头,“也就是这几年,才略明白了些人情世事。”便又看向毓如,“尤其是认识你之后。”
“那我又不信了。”毓如笑道,“沈先生一表人才,这么些年就没个知己什么的点悟一下你?”
“你是说……”沈翰青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女朋友,我也是交过的。”
“噢?”
“就,就两三个。”
“然后呢?”毓如玩味地瞧他一脸窘态。
“然后,她们嫌我无趣又不会讨她们欢心,就没有然后了……”沈翰青有种被学校训导主任抓去问话的错觉。刚才不是还好好的谈星星聊月亮的吗?怎么开始盘查情史了?
“我做姑娘的时候,也是读过话本看过戏的。也曾经学过崔莺莺,燃香拜月求个可意的心上人。”毓如望着窗外月,“大概是求它的女儿家太多了吧,反正就这样过了二十多年。”难免思及往事,也难免伤感。多少个夜晚,自己是怕看月,还好都过去了。
肩上的毛衣悄悄滑落,沈翰青拾起来给她披上。毓如伸手拉住衣襟,无意间却抓住了他的手,慌忙间想松开,他已反手覆了上来。空气一时凝滞,重逢之后,毓如一向与他刻意保持距离,尽量没有身体接触,而他也一向克制守礼,从不逾矩,今夜或者月色迷心,沈翰青也就有点忘情。
“毓如。”他唤了一声。
毓如耳根发烫,心中忐忑,不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些什么,然而他只是抓她的手捏得紧了些,又紧些,“有你陪我看月亮,真好。”
“就这样站一晚?”她不安地问。
“一会儿就好。”他的手暖暖的,“明天你还要上课,早点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