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iter把一壶新茶送上来，还有一份干炒牛河，说是林老板送的。阿施伸出双手拿着两个大汤匙，把那一大盘河粉分给每个人。玉翎这才注意到她葱根般的纤纤十指，指尖剪成了平头，整个指甲面上着透明的亮色蔻丹，细细的七彩亮粉散落在上面，越到指尖处越密，时髦美丽，却不过份。

“涓涓的杰作吧？”玉翎问道。

“可不是！”阿施说。“她如今可真叫做敬业。没事儿就琢磨，那些亮彩啊，碎钻啊怎么放上小小的指甲盖才合适。每次一看见孟繁星，简直比我还热情百倍，立刻扑上去请教。”

孟繁星在一旁补充：“王涓涓对色彩和构图的直觉很好。她说将来打算自己开一家美甲店呢。”

“这两年，美甲沙龙已经是女人们的时尚社交场所，她将来大有用武之地。”玉翎转头从推过来的点心车上，又要来一份黑椒牛仔骨。“我们这些人，都是从前读书读坏了。到了美国以后，总以为要读个学位才是唯一出路。其实可以走的路很多。”

“一步步走向独立。可见人都是被逼出来的，”阿施附和。

中恺给大家斟茶，一边问阿施：“那你们今天怎么不叫上王涓涓？”

“你糊涂了，涓涓周末都要上工，”阿施顺手夹起一块牛仔骨。“好久没见到章明了。他最近怎么样？”

“还好吧。他们那栋房子最近挂上出售牌了，应该是离婚的程序在进行中，”中恺答道。

“涓涓煞费苦心侍弄出来那个花园，不知要落到什么人手里，”阿施餐刀细细切割着牛仔骨，叹了一口气。“那些牡丹，这时候开得正好吧，可惜了！”

“韩悦他们的绿卡快拿到了，也许会把章明这栋房子买下来，”中恺说。

玉翎停下了筷子，补充道：“韩悦好像也同时在找办公室，看来赵明中真要把公司开到美国来。”

“哦？国内的那一大摊子，赵明中不管了？”阿施吃完了牛仔骨，手指头沾了些油腻，孟繁星见了，便递过一张餐巾纸去，让她擦手。

中恺接着话头说：“赵明中在国内苦心经营这么多年，手下也有一帮得力的人，用不着他整天盯着的。韩悦的意思是，现在国内有不少企业都在计划走出来，向海外发展，他可以利用两边的资源，为这些企业牵线搭桥。”

“韩悦才是真正的女强人，有魄力有眼光有干劲，” 玉翎吃完了炒米粉，给自己续上一杯茶。“像赵明中这样的人，既熟悉美国市场的运作规则，又具备中国人的文化背景和社会关系，正好趴下来做桥梁。”

“是啊，客观上为祖国建设作贡献，主观上为自己，一举两得。” 阿施胃口很好，又夹起一个糯米鸡。孟繁星拿过她的盘子来，用筷子把糯米鸡的荷叶拨开，再放回她面前。一连串的动作很自然。阿施浅浅点头表示谢意，也很自然。

这样琴瑟和谐。玉翎在一旁看着，脸上微微一笑： “涓涓的房子，要是真能移交给韩悦，以后你们打球玩牌更方便了。”

阿施吃着糯米鸡，有口无心地发议论：“最近看李文韬对王涓涓，好像有那么一点儿意思。章明以后想要再娶，恐怕不容易。唉！像韩悦两口子，你们两口子，才是那种可以在一起到很老很老的夫妻。”

玉翎手中的茶杯冷不丁地一歪，被洒出来几滴热茶微微烫了一下手指。她用力甩甩手，掐断了这个话题：“呃，差不多了吧？我下午上班，我们改天再聊？”

“我们也该回去了，”阿施用餐巾擦擦嘴，也站起来。“下午要和老人们一起，去选蛋糕的样式。”

玉翎招手要来账单，见林老板签字打了折，他们留下的小费不免比惯常多些。四个人在餐馆的停车场分手，中恺开上车，送玉翎去上班：“孟繁星还真是一表人才！”

“他对阿施那么体贴周到，很难得，”玉翎忍不住又拿出那条裙子来看。孟繁星含着金汤匙落地，一路顺风顺水，没经历过什么需要他去争强斗狠的事情吧，所以生成了那么平和温柔的个性。“如果他的性格和阿施一样强硬，两个人针尖对麦芒，反而处不好。”

中恺目不转睛注视前方，又问：“喂，你真看中了那条项链？”

“什么？”

“阿施刚才说的啊，Chanel的Acronyms。买下来给你作生日礼物？”

“哦，那天和阿施在曼哈顿看到的。确实漂亮。”玉翎拍拍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放心，我又没说想要，留着那个钱买米吧。”

生日节日纪念日，礼物玫瑰花，老早不在秦中恺关心的范围之内了。对此玉翎心里不见得没有疙瘩，但她已反复失望过太多次，以至于被锻炼得连她自己都以为自己毫不在乎了。

说话间到了“夕阳红”，玉翎下车，秦中恺径自开回家。

“夕阳红”的走廊上，弥漫着一股烤蛋糕的香味儿。亨特太太的房间门开着，和几位老太太坐在她的小客厅里闲聊。玉翎给她们送了药，又陪着讨论了一下加Rum甜酒烘焙的蛋糕配方，再回到办公室，刘家鼎的电话就打过来了：“翎子，你在做什么？”

“在护养院，我今天值班。你呢，你在哪里？”

“我在公司里，”他静默良久。“我很想你，翎子。”

无线电波像一条无形而强有力的绳索，一下子把玉翎拉回到只有他和她的幻境里。蒙太奇式光影交错的切换，周围的一切从眼前淡出，只剩下他的声音。他话语里的情绪让她心跳，涨满一种酸楚的，难解的喜悦和兴奋。

“你的影子总在我面前晃，害得我什么事情也做不好，”他叹气。

“不要这样，你不能这样。你是男人呢。男人要拿得起放得下，不能为一个女人神魂颠倒。”

“可我已经被你搞得神魂颠倒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

轮到玉翎叹气了。她也想念他吗？似乎一直都在想，又似乎一点儿也没想。他说他想念她。不知道他对她的想起，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想起？魂牵梦萦，应该是只属于青春的内容，与一颗历经沧桑的老心有什么关系呢。

“这几天我会比较忙，和国内的合作项目有些细节要落实。周六，这个周六我去接你，好不好？”

“嗯，”玉翎点头。没有考虑，似乎根本不需要考虑。

“那说好了，周六下午你下班，我去接你，”他再次确认。

“嗯，周六见，”玉翎也确认。

电话断了，他的声音，以及那声音里的情绪都并未断绝，化成细弱的星星点点，混合在空气里。那么真实，真实得让沈玉翎产生一种错觉，以为她和他都才情窦初开，男未婚女未嫁，都还青春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