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翎上了二楼,办公室的桌子上好几个小药瓶还摊开在那里。显然杰瑞没来得及给老人们分发今天的常用药,海伦那头就出事了。
玉翎先给秦中恺的办公室又打了一个电话,还是没人接,估计他在实验室里。他们那种无菌实验室,一进去,等于与世隔绝。她留言交代秦中恺,说护养院出了点儿紧急状况,自己已经提前过来上班,他不用中午赶回去送她了。
然后把药捡好,推着小车出去,发现弗兰克上尉和好几位老人一起,坐在左手边的小会客室里。
他们说,海伦是今天早上起床以后,准备出来吃早餐的时候,突然摔倒的。“像是脑血栓,”亨特太太说着,接过玉翎递给她的药,仰头服下。
“海伦一定不会有事的,”玉翎安慰他们。“我和杰瑞保持联络,有什么消息立刻告诉大家。”
“看起来汤姆也得在医院住上一阵子了,” 弗兰克说。汤姆是约克森先生的名字。
“虽说医院里的护士们都很好,可有亲人在身边到底不一样。”杰纳多太太看一眼她妹妹,接着说。“我们年纪都大了,我看搬到佛罗里达去没什么不好。”
“搬去和他们一起过日子?你我那些孩子们,每天起码在电视机前耗费两、三个小时,像什么话?还有我那媳妇儿,中学老师呢,居然穿牛仔裤去教书,简直不成体统!去住几天休个假还好说,时间长了我可受不了,”亨特太太抱怨。
如今这年头,穿牛仔裤去教书也没有多严重的不妥,每天看两三个小时电视更不算过分。传统的,老派的人们看不惯下一代的生活方式,东方西方都一样。
“要我说呢,佛罗里达那个地方乱糟糟地,没一点文化,真可以叫做地狱的中心,”弗兰克上尉慢条斯理地发表他的意见。“不过你们两人的孩子都在那边安了家,搬过去和他们住得近一点,却是利大于弊。反正还是可以找个喜欢的公寓自己住,不是吗?”
“是啊,又不是非要住到孩子们家里去不可!”杰纳多太太赶快跟着强调。
亨特太太固执地皱着眉头:“可是朋友们呢?几十岁了还要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重新开始,有什么意思?”
其他的几位老人也加入进来,各抒己见,开导她:
——“你们两姐妹性格都开朗,还怕交不到朋友?”
—— “每个周末都可以见到孙儿孙女,也是另外一种乐趣啊。”
—— “那边的天气暖和,不用这么辛苦熬过严寒的冬天。”
……
老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声中,玉翎把药逐一分发完毕。回到办公室,坐下来照例填写老人们当天的健康状况纪录。填写完了,给涓涓拨了个电话过去,告诉她,章明已表示同意协议离婚,并且愿意负担她将来的房租。
涓涓听完,没什么表情:“这一次他总算表现得像个念过书的人。”
和章明聊过以后,再听到涓涓这种话,玉翎就不愿意搭腔,只问她:“你自己这几天怎么样?还好吗?”
“还好。阿施去上班以后,我自己在家里看看书,争取先把英语赶快捡起来。累了就下楼到河边走走,感觉很自在。”
“那就好,”玉翎说。“找工作的事儿要看机会,急不来的。你不能总在阿施那边借住,所以这份工作还得考虑到租房的问题。上班的地方周围,要能找到相对便宜的住处,还得交通便利。”
“我明白。我没有工作经验,一开始挣钱不会多,我只要能养活自己就行,”涓涓很干脆。
“嗯,我会放在心上,有消息就告诉你。”
“翎子,谢谢你费心,”涓涓由衷地说。顿了一下,嗓音提高些,很有些八卦的腔调:“孟繁星昨天晚上送阿施回家,说是想要带阿施去见他父母了。”
嗬!有心情管人家的闲事了,可见是真的缓过劲儿来了。玉翎这一下忍不住笑起来:“哦?看来孟繁星是认真的啊。这种世家子弟最滑头,花花肠子多,我还担心阿施会吃亏。”
“阿施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轻易吃亏!那孟繁星一眼看上去像某个电影明星,手无缚鸡之力,只怕阿施要让他吃亏呢!”
是了,阿施自己也说过这孟繁星长得有几分像那个什么裴勇俊的。不过,玉翎紧接着说:“一张脸好看有个鬼用!这年头连女人都不靠长相吃饭了,何况是男人?!什么时候叫阿施带他出来,给我们大家看看。”
“应该快了,”涓涓说。“别看阿施平常大大咧咧,但处理起这种事情来,十二分谨慎小心。”
当然。方若施在感情的问题上格外患得患失,每向前迈出一步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玉翎叹了口气,才要说什么,听见敲门声轻轻响两下,便赶紧挂断电话,去开门。
门开处,院长笑容可掬地走进来:“翎,今天辛苦你了。”
“没关系,”翎子礼貌地站起身来。
“你到我们这里来,也快三年了。工作还满意吗?”
“嗯!”玉翎笑着点头:“工作环境好,离家又近,我很喜欢这份工作。”
“我们对你的表现也很满意。所以,希望你能更好地为‘夕阳红’服务,”满头银发的院长和蔼地看着她。“是这样,纽约州立大学的老年护理研究学院得到哈特·福德基金的资助,要在奥巴尼市办一个在职人员的专业培训班,我们打算安排你去学习。你看呢?”
“好的啊,谢谢!”玉翎心里高兴,脸上倒有点儿腼腆起来,咬了咬下唇。
“时间是下个月中,培训期一周。我会安排一个见习护士来暂时顶替你的工作。入住的酒店、培训报名等等必要的文件,艾碧准备齐了会交给你。你把家里的事情提前安排一下。”
院长交代完离开,玉翎脸上傻傻的微笑还未消散。一个好的工作单位,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就像一对好朋友或一对好夫妻一样,不会让对方觉得压抑、憋屈,而是可以相互成就的。
得知赵明中从国内回来,秦中恺就嚷嚷着周末要打牌。最近这一阵子,章明自觉尴尬,周末很少喝老朋友一起混,阿施忙着谈恋爱,只剩下他和韩悦、李文韬三个,牌搭子凑不齐,很久没打了。于是这个周末,他们就聚在韩悦家。
这个月的周六,玉翎都上早班。下了班直接开车过来,一脚踏进门,赵明中闻声迎出来,帮她把脱下来的外套挂进衣橱:“又差不多半年没见面了吧?你的气色越来越好。”
“哈!”玉翎撇着嘴笑。“明知是假话,听着也开心。”
“我这可是大实话,你的确显年轻,你们都显年轻。”
玉翎丝毫不为所动:“我们?你这类评语,对于到了‘我们’这种年龄段的女人来说,褒义和贬义的界限十分模糊。”
“当然是褒义了。国内女人到了中年,垮下来的居多。”赵明中的身量相当高,套着一件银灰薄毛衣,有些玩世不恭,吊儿郎当,但毕竟褪尽了青涩幼稚,算得上是潇洒而沉稳的。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们的生活到底单纯些。”玉翎说着,往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