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越暗,这个城市就越亮。
晚上九点,我从解放门踏进玄武湖。
解放门到玄武门是一条半圆形的路线,打开地图,你会看到这样几个点——姊妹桥、菱洲、月季园、环洲、樱洲、风荷苑。
每个晴朗的夜晚,这些点上都有很多人或站或坐看着风景聊着天,连接这些点的水泥路上都有很多人或遛狗或夜跑或散步。天色越暗,这里的人就越多。
踏上姊妹桥,左侧是黄色灯光照亮的城墙,更远处是成片的高楼灯光;右侧是黑亮的玄武湖水,更远处是钟山,两个山峰好似羊蹄子。姊妹桥上站着休息的人,他们拿着手机和烟,看一眼手机抽一口烟,近前的水和远处的山与他们无关,他们只想在这里放松一下,然后回家。
越过姊妹桥,四四方方的菱洲出现在眼前。菱洲是玄武湖的湖心岛,过去盛产菱角而得名菱洲,现在上面住着一些动物和植物。这里的灯光不多,许是时间太晚,动物们该睡觉的缘故。站在岸边,可见到夜色下一池菱角的暗影。
绕着岸边走,长椅皆满座。没有灯光的干扰,这里显得更安静。
走到菱桥上,左右两侧风景再变。左侧,紫峰大厦一枝独秀,尖尖的角和高贵的紫色在夜空中如紫宝石一般耀眼。目光往西再去,是其他建筑的灯光,黄色的红色的,照亮了一小片天空。右侧仍是钟山,此外还有一座塔型建筑,好似用发光的砖块砌出来一样,亮眼而透明。
踏上环洲,周围立刻多了很多声音。
靠南的池边小道上一对对情侣依偎在长椅上,扒拉着手机互相笑着。穿着短裤T恤夜跑的人喘着粗气,踏着配合呼吸的脚步。带着外放广播的大爷快步走过我身边,广播里叽里呱啦的声音久久环绕在耳蜗中。三五成群游玩的人大笑着聊天,戴着耳机的青年插着口袋走在河边。
我甚至见到两个遛猫的女子,黄色花狸猫被一块布包住身子,一根黑色的牵引绳攥在女子手中。那猫往前跑,女子在后面笑。我诧异,猫也是能遛的吗?它可是比人还要自尊的啊。我忽地想起老虎可以在马戏团老老实实蹲在板凳上,黑熊可以温顺地趴在地上,猫又有什么不能遛的呢?
我养了八年的猫,深知猫这种动物是不太爱动的,倒不是他们不能动,他们只是觉得没必要。狗爱四处走动因为他要扩大领地,他要将尿液洒向八方,告诉这个地界的狗,我来了。猫是不在乎这些的,他像一个孤零零的国王,跃上房顶,他就是这片土地的王。
除了不太爱动,猫的自尊心也是极强的。如果你拿一根鸡腿去逗他,第一次他会跟你走一小段,第二次他会冲着你叫两声,第三次他会舔舔嘴,第四次他看你一眼就躺下了。他知道你是在逗他,但他就是不向你撒娇,也不向你索要,给就吃不给就拉到。从古至今,猫的爪子从没钝过。
想至此,我忽然有些心疼那黄色花狸猫。如果猫像狗一样行动,猫还能称之为猫吗?
那猫拉着女子走远了,我晃了晃脑袋走到南侧的岸边小道,远远听到一阵吉他声。
向前走去,小道的石阶上坐着三个人,两个年轻人和一个中年人,一边放着三脚架和一部正在录像的手机,一边立着谱架。年轻人看着谱架上的谱子,试着弹了几个调,一旁的中年人指着谱子指导年轻人。
稍远处凸出到水面的木制栈桥上吉他声大起,先是轻快的调子,然后有一个男声唱着《喜欢你》,声音圆润,带一点哑音,搭配吉他声,在这夜色下是一种享受。一曲未唱罢,另一种歌曲从环洲西侧的林子里传来,《酒干倘卖无》的声音让耳朵觉得嘈杂、吵闹。听声音,是一位大妈。
这边吉他青年一曲唱完,我起身往林子里去。
环洲内的小路上没有灯光,只有远处城市的灯光从宽大的树冠中落下来,不至于完全黑暗。一黑一白两只猫在石阶路上随意躺着,更深的地方,三只小白猫在垃圾桶里翻找着食物,一株灌木丛下蹲着一只白色大猫和四只有黑有白的小猫。玄武湖的猫真多。
从环洲可以看到樱洲一角,林木丛生,那大概就是樱树了。两洲之间有一道环形的河道,荷花一堆一堆铺在上面,夜色下,看不到荷花,只能看到一片片荷叶的轮廓。
此时那露天KTV的歌曲已经从《酒干倘卖无》换成了《再叫一声爸妈》,演唱者由大妈变成了大爷。这些歌曲都是七八年前流行的歌曲,若在七八年前,这些大爷大妈也是一个潮流青年。
我站在暗处,看着广场上的大爷大妈,一个麦克风一个半人高音箱,一曲又一曲老歌,他们在麦克风中喊着热情与感情,他们在麦克风中寻找快乐和放松。如我前面所说,这是他们那代人的潮流,和现在年轻人喜欢流行歌一样,那是他们喜欢的流行歌。
夜晚的玄武湖,不需要害羞,只需要真诚地面对自己,尽情地放松自己,在灯光与月光的混合光下,你就是自己的主角。
年轻也好不年轻也好,新曲也好老歌也好,走路也好跑步也好,一人也好多人也好,远山近水寻清净也好三五成群聚欢畅也好,遛狗也好遛猫也罢,夜色下的玄武湖,你开心就好。
十点一刻,天越来越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