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我的生日。
由于晚上还要上班,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排。一早送孩子去学校上学,看到车子上面都是尘土,回来的路上,开去自助洗车的地方,把车洗干净,开回来以后,又把雨刷换了,南方经常大雨,这雨刷早就没办法刷干净玻璃上的积水了。做完这两件事,心情开朗,还是像平常一样坐在房间的台灯下看书,房间光线暗,就算白天也要开着灯。
我妈打开门,把三张粉色的钞票放在桌子上,说:“今天你生日,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拿多了你也不要,这些钱自己拿去买点衣服。”说完又关上门出去了,我打算拒绝,但又不想因为要把钱给回她拉拉扯扯,我还是坐着不动继续看书。我突然想到有一次,我妈跟我争吵的时候,问我坐月子时她给的一万块钱,我为什么不收,她为我没有收她的钱而生气。其实我早就忘记这件事,也感到很惊异,不收钱不是帮她节省了吗,为什么还要生气。我当时回答她说:不想欠她太多。
现在突然明白,不收她的钱,其实也是一种拒绝。那是她的心意,我收下又何妨?不但收下,就按她说的去做,我开车去到超市,走进超市门口,发现忘记拿包,我妈给的现金还在车里放着,又特意走回去拿,今天无论如何要把这钱花掉。给自己买了两条牛仔裤,还买了几块小份的蛋糕,心情果然畅快,这样我也算好好过了一个生日了。
我为什么不收爸妈给的钱呢?因为曾经闹过跟钱有关的不愉快。我想我们每一个在场的人都因此受伤,从那以后,我心里觉得欠爸妈太多,特别是金钱这方面,我尤其不想再拿他们一分钱。就像我上面说过的那一句:不想欠他们太多。
那件事现在在我的脑海里还异常清晰。我和老胡刚举行完婚礼,他的父母刚刚坐车回老家,我爸妈,老胡,还有我,四个人坐在一起吃晚饭,我爸突然开口:“既然不拿彩礼,孩子以后就跟我们姓哦。”老胡说不行,接下来说了什么我不太记得,只记得“铛”的一声,铁碗掉在了地上,接着老胡跑出了房门,我跟了出去。他先到天台,打了个电话给他爸妈,说这婚不接了,又跑下楼,往外走。那时候他刚来这座城市没有多久,我只是担心他往哪里去,一路跟着他,虽然他说的话让我迷茫又心碎,但也只是跟着他。
后来他终于在一块草坪停下来,他问我想要他怎么办。我不知道。这一切都太突然,其实仔细回忆就会发现早有预兆:爸妈早在我面前说过孩子姓氏的事,我却认为孩子跟谁姓都一样,没有转达给老胡。又因为跟老胡父母语言不通,没有商定好彩礼的事,他父母过来可能爸妈还抱有一丝希望,结果一分钱没有拿,又走了,才彻底地失望了。可惜那时候的我认为没有钱也没有关系,我相信他父母但凡有钱,都会愿意给的。
这两天正在读简·奥斯汀的《傲慢与偏见》,原来早在那么多年前,人家都知道,一个女人不能嫁给一个没钱的男人,但我却丝毫不这样认为,想着我们有手有脚,何不自己挣钱。我的父母就算不像贝内特太太一样,希望女儿嫁入豪门,但也希望我至少跟我们当地的女孩一样。结果对方分文不拿,他们觉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我被爱情蒙蔽,过了很久才体会到他们那种心情。
其实我也理解老胡,如果他父母但凡有钱,不会一分钱也不拿的。他们供他上大学,事实上他大学的学费当时也是贷款,并没有缴清。我也不知道他家何以这么穷,但这的确已经是事实,我想这不是他的错。我看到他伤心,自己也伤心,告诉我爸妈,如果我现在跟他离婚,那我也不会再回这个地方了。
第二天,我回科室上班,还发着喜糖,其实已经可能要离婚了,心里全是苦涩。老胡大老远来到我所在的城市,我不想他受委屈,只说一切都依他。那天晚上他没有回家,在他上班的地方睡了一晚。尽管我的心里十分痛苦,但班还是要上,后来他终究还是回来了,孩子跟谁姓的问题也算解决了。说起来是孩子姓氏的问题,其实还是彩礼的问题,老胡在姓氏问题上也不算完全让步,所以我爸妈一直觉得心里窝火,隔一段时间就要说一次敲打一下我。
我以前认为嫁给一个自己爱的人就会幸福,后来发现远不是这样。他为了自己的感受可以选择躲避,可以不跟我父母相处,而我不能。我一直生活在不被父母祝福的阴影下面。我常常想不通:为什么我爸妈要揪着彩礼不放,没有这个明明我也可以幸福地生活,他们怎么看不见呢?他们总是接着说,要不是我们帮忙……就算是他们帮忙也好,总之结局就是日子还是可以过下去啊。可是他们总认为,要是我嫁个稍微有钱的人,我肯定会更幸福,然而现在让我不幸福的,正是他们无法放下的执念啊。
随着时间流逝,一切都淡化了,我知道那道伤痕,永远留在我们身上,我爸妈,老胡,我,没有一个人没有受伤。刚开始我会为老胡辩护,后来我选择沉默,显然沉默是更明智的做法,我不得不承认,我爸妈有些看法竟是对的,同时也用沉默来抵挡,捍卫我认为最珍贵的感情。然而爸妈一次次的回忆往事,一次次地讥笑斥责,终究伤害了我和老胡的感情,也伤害了我和他们的感情。
我终于人到中年,越来越明白我父母的苦心。我从来不后悔跟老胡一起,但也不再去怪我的父母。我的父母到现在还在为我付出,何不好好相处呢,就算有争吵,他们也永远是最亲的人。我突然意识到,如果我再对他们冷漠,最后后悔的人一定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