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兴二年(公元403年)八月,卢循被刘裕从福建赶下海后,在沿海岛屿游荡了半年之久,人众渐多,元气渐复,忽闻刘裕在京口起兵,与桓玄战于荆、江二州,大喜,与其姐夫徐道覆商议对策。
徐道覆喜道:“元龙(卢循小字),天助我也。今刘裕与桓玄战于江、荆,一时难以分兵,我率军直入三吴,建康唾手可得,机不可失,请速发兵。”
卢循想到刘裕神威,不禁皱了下眉头,摇头道:“刘裕尚在建康,且其新得势,一时难取,不若南下广州,据为根本,再徐图北上。”
徐道覆道:“北上三吴为上策,此为中策,若得广州后,欲为南越王,则为下下策。”
卢循笑道:“姐夫,我不会做刘禅,此间乐,不思蜀。”
二人计议已定,遂率船队南下广州,于元兴三年(公元404年)七月攻广州治所番禺。时任广州刺史为吴隐之。
吴隐之,字处默,濮阳鄄城人。美姿容,善谈论,博古通今,以儒雅闻名。入仕后,素有清操,虽家无隔夜之粮,不取之非道。
后为司马元显赏识,任为广州刺史。
广州襟山面海,珍异所出,一箧(qiè)之宝,可资数世,故前后刺史皆多贪墨,如吴隐之前任刁逵聚敛甚重。朝廷欲革岭南之弊,故以吴隐之为广州刺史。
吴隐之至番禺城二十里,地名石门,有水曰贪泉,据说饮后人便怀无厌之欲。
吴隐之既至,语其亲人道:“不见可欲,使心不乱。人云越岭丧清,我今知之矣。”乃至泉所,酌而饮之,因赋诗道:“古人云此水,一歃(shà)怀千金。试使夷齐饮,终当不易心。”
及上任后,清操愈厉,常食不过菜及干鱼而已,帷帐器服皆付外库,时人颇谓其矫,吴隐之闻之,一笑而过,然亦终始不易其志。
卢循突然兵围番禺,广州久不闻刀兵,士民惊慌失措,吴隐之虽一介文士,亦不失大将风度,率阖城军民死守不降。
广州被围百天,城中粮尽,人心惶惶。吴隐之长子吴旷之慨然道:“父亲大人,今城中粮尽,与其坐以待毙,不若拼死一战,或可破敌。”
吴隐之拍了拍他的肩膀,眼含热泪道:“广州安危,系于儿身。”
吴旷之拱手道:“此去若不破贼,誓不生还。”
说罢,吴旷之转身离去,召集五百壮士,饱餐战饭,饮罢壮行酒,趁夜打开城门,杀向敌营。
卢循正在帐中置酒高歌,徐道覆突然闯入,道:“元龙,府城已围百日,城中必然缺粮,谨防敌军突然杀出,偷袭我营。”
卢循被他这么一冲撞,有些意兴阑珊,道:“姐夫,多虑了。吴隐之乃一介文士,自守尚且不足,有何胆量敢来冲营,刘裕远在建康,鞭长莫及,番禺只须再围几日,城中粮尽,必然投降。来,坐下且饮一杯。”
正说话间,前营一阵大乱,有军士报来,说有数百人杀进寨中,前营正在抵挡,卢循一惊而起。
徐道覆闻报,笑道:“我正愁无法破敌,敌自送上门来。”便如此这般,与卢循定下计策。
吴旷之率军杀入敌营,未多久,便杀到中军大帐,冲进去一看,酒席尚在,里外无人,心道不好,忙命人撤出,不料喊杀声四起,敌军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吴旷之只得拼死杀出,待回到城内,身边只剩下数十人,忽然身边一名兵士用手中火把将街道旁边房子点燃,吴旷之大怒,喝道:“你是何人,敢不听号令,烧毁民房?”
后面一名军士嘿嘿笑道:“我等只听教主号令。”说完,一刀洞穿吴旷之后心。
原来卢循与徐道覆定计,故意放吴旷之归城,秘遣教徒随吴旷之败兵混入城中,这些人杀散守兵,又在街道两旁放火,时值东南风起,火借风势,风助火威,大火蔓延三千多家,上万人被烧死,番禺城半数被毁,残垣断壁,满目焦尸,惨不忍睹。
卢循入得城来,高坐府衙之上,命人将吴隐之推将上来。
吴隐之昂首而立,对卢循大骂道:“堂堂子干(卢植字),海内大儒,奈何有此不肖子孙,甘愿做贼,犯上作乱。”
卢循微微一笑道:“桓玄篡逆,处默(吴隐之字)附逆,我起义兵,匡扶晋室,扫除奸佞,有何不可?今借你头,传首京师,以表忠心。”说罢,便令左右将吴隐之推出斩首。
徐道覆在旁忙道:“将军且慢,我等兴义师,救民于水火,不可擅杀,吴隐之为一方阃寄,当上报朝廷,再定行止。”
卢循点头称是,令人将吴隐之暂且关押起来,自称平南将军,主持广州事务,将烧死之人聚为大冢,葬于珠江大洲之上,并派徐道覆攻陷始兴(今广东韶关),生擒始兴相阮腆之,塞五岭之口,以防北军南下。
义熙元年四月,卢循待岭南略定,遣使向朝廷进贡,并上表陈述平定岭南诸般功绩,求封广州,请斩吴隐之。
刘裕正为蜀中谯纵称王而焦头烂额,不知如何处置,忽又收到卢循表奏,更是大感头疼,遂问计与刘穆之:“道和,益州与广州俱乱,以你之见,孰先孰后?”
刘穆之思考片刻道:“主公,依臣愚见,卢循初定广州,根基未稳,又非土著,当先伐之。谯纵世居蜀中,根深蒂固,又受民爱戴,取之不易。”
刘裕摇摇头道:“不妥,当此非常之时,先易后难,不可行也。谯纵居我上游,若与秦连接,顺流而下,荆、江不保,此为头顶悬剑,不可不除。卢循此人,我观之无甚大志。当我与桓玄激战之时,不取三吴,而趣广州,我知其无能为也,可抚慰之。”
刘穆之点头称是,命人召卢循使者拜见。使者上得堂来,见过刘裕,呈上礼单,又命从人将礼物抬入,并将箱盖一一打开,皆是些奇珍异宝,满堂生辉,其中一个锦盒打开后,里面竟是几个粽子,刘裕哑然失笑道:“京口岂缺此物?”
使者拱手道:“刘公有所不知,端午将至,我家将军亲选番禺上好糯米,加入益智仁(中药材)而成,有益智明神之用,特进献刘公,以解案牍劳神之苦。”
刘裕闻言大怒,按剑而起,喝道:“妖道,敢欺我耶?”
那使者吓得扑通跪倒在地,求告道:“小人皆是按我家将军所言,据实以告,望刘公恕罪。”
刘穆之对刘裕道:“主公息怒。”又转头对使者道:“卢将军好意,刘公心领之。既然端午将至,刘公亦有薄礼回赠。”说完,一招手对左右侍者耳语几句,侍者匆匆离去,不旋踵,端上一礼盒,打开礼盒,里面是几缕五彩丝线,刘穆之对使者道:“此乃续命缕,恶日(指端午)之时,让你家将军缠于臂膀之上,可消灾避难。”
那使者磕头致谢,刘裕一挥手,他才敢起身,接过礼盒。
刘穆之又道:“吴隐之虽为桓党,然素有清操,所请不允,朝廷已赦其罪,速将其送至京师,另有任用。”使者闻言,诺诺而退。
次日,朝廷任命卢循为征虏将军,广州刺史,徐道覆为始兴相。
使者回到番禺,将刘裕礼盒呈上,并说明其意,卢循听后,哈哈大笑:“真真好对手,刘公诚不欺我也。”时王诞在侧。
初,王诞为司马元显长史,及元显败,桓玄得志,欲诛王诞,幸得桓修回护,王诞才得以保命,却仍被流放广州,及卢循据广州,王诞亦信奉五斗米道,故卢循引为同道,极为信任,任王诞为其平南府长史,甚宾礼之。
王诞久客思归,见卢循心情大好,乃游说卢循道:“下官流远在此,殊蒙眷顾,士感知己,实思报答。然我本非戎旅,在此无用,不能助卢公一二。诞旧日素与刘镇军相识,情味不浅,若得北归,必蒙重用。若卢公有所请求,无论公私,必报厚恩。强似在此,空耗岁月。”
卢循闻言,心中一动,深然之,自古朝中有人好作官。于是大摆筵宴,给王诞送行,吴隐之也在座。
酒至半酣,吴隐之把酒杯往案上一顿,大叫道:“元龙,广州已为你所夺,又有朝命,奈何不放我北归,是何道理?”。
在座宾客皆被吓了一跳,面面相觑,都看着卢循。卢循脸色十分难堪,只得道:“处默学问深厚,我愿你在此盘桓数日,请教一二,何敢强留。”
王诞见状,劝解道:“将军今留吴公,公私非计。孙伯符(孙策)岂不欲留华子鱼(华歆),但以一境不容二君耳。"
卢循闻之有理,遂将王诞与吴隐之一并放归,临行赠吴隐之妻一箱沉香,价值千金。吴隐之等人坐船北上,一出广州,吴隐之即将沉香夺来,仍入水中,其妻嗟叹不已,道:“在广州数年,一贫如洗,唯有此物,可赠亲友,奈何弃之?”
吴隐之道:“我家从不藏此来路不明之物。”
王诞在一旁叹道:“吴公真君子也。”
二人回到建康,刘裕大喜,立刻任命王诞为参军,又任吴隐之为度支部尚书,掌管钱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