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辛卯茶事

这一年茶事，是以收到“三老茶”画上句号的。所谓“三老茶”，与梁由之编“三老集”有关。十一月，长沙熬吧读书会为朱正、钟叔河“二老”祝寿，为纪此盛事，“熬吧”制作了有二老及沈昌文老签名的茶饼，八十纪往，相期于茶之意罢。茶饼原料是景迈千年古乔木，品牌是“朝圣”，一诚大和尚题“洗心禅茶”。能得到此茶饼，也是因缘殊胜，故珍藏之，以待有缘人分享。

今年春节，去泰国度假，取道深圳，有朋友接送。晚餐后，在曾教授处品茶，他照例问 “喝什么茶？”我照例应之“最贵的”。然后取“五峰毛尖”，然后介绍此茶来历。其实，我对茶如同对英雄一样，向来不问出处的。但喝过后，感觉特别好，就让他给我装一小听，带到路上喝，沏一壶中国绿茶坐对大城废墟的黄昏，那是很有诗意的。但这茶，也只是在清迈泡过一次，后来的酒店，基本就找不着开水了。“五峰毛尖”还是在左庄慢慢消受得非常非常散文，这是后话。

曾教授的茶，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话题。我被教授取笑，属于“不会喝茶也没有好茶却喜欢写茶”者流，对此玩笑我总有足够的涵养，和平年代朋友就是拿来开心的，更何况面对好茶。每次见面，他总要展示一些好茶，然后，他总要送我一些。取笑别人是要付出代价的啊。十一月，深圳高交会期间，在他那儿小聚，展示的是一款“白沙老茶”。海南白沙绿茶，大概是每年最早的新茶了，白沙老茶，则未有听闻。据说，此茶有传奇的身世，精制绿茶、动荡岁月、遗忘角落、再回首已是新世纪了，至于几经转手，几上高楼，那也是传奇中应有之义。我喝此茶，回甘绵长绵，已无半点火气，一念岁月无常，此生有幸了。

春夏之交，在云南旅游时，进大理白族人家，喝三碗茶，象征意义大于茶味。而在“七彩云南”，购得几方普洱茶饼，似可放放，放到山也不能爬的时候，慰藉那颗在高原的心罢。

八月，夜宿上犹燕子岩。在龙潭水库边安营扎寨，埋锅造饭，饭后，烧一壶水，沏“正山小种”，对空山明月，与朋友说，如此良宵，金不换也。次日，探路五指峰，见有“五指峰红茶”字样，颇觉稀罕，则欲探究竟，联系上茶厂扶经理，看茶，品茶，论茶，买茶。茶是用五指峰毛尖的茶基，按“金骏眉”工艺制作，除有点涩味外，亦已臻上品。买完茶后，扶老板执意引路上五指峰，并在山下安排午餐，是五指峰山鲜野味。五指峰景区，山险林密，虽数度登临，却均是匆匆来去，意犹未尽。此番探路，以便日后山中露营，从容登顶罢。车盘旋而上，居然到得半山，半山有护林员小屋，屋边有泉，泠泠淙淙，喝了一口，水极好。在一个可以想像的月夜，以此山泉沏此山茶，其味道不可预言也。

九月下旬，与友人登江西第一高峰南风面，谈笑凯旋，夜宿汤湖温泉。汤湖有名茶，茶曰“狗牯脑”。正是秋茶时节，在熟识的路边店，买了半斤秋茶半斤春茶。秋茶白露春茶清明，没有茶，那些长满文化的季节，过去了也就过去了。茶人有言，秋茶味永春茶香，配制起来就完美了，只是我喜欢纯粹胜于完美，所以也没有试过的。

意闲斋是周教授的藏宝楼，斋主收藏有匾额古瓷名砚字画诸系列。在意闲斋喝茶，有很不得闲的地方，须先挪开文物，腾出空间，安放好明代红木椅，在同治粉彩荷叶盆盛满当令果品，用紫砂名家汤宣武的大红袍掇竹壶筛泡陈年普洱，茶香从汝窑梅花杯散开，看斜阳在移过“炉中茶语窗前月，瓶里梅花谷外莺” 联句，那是清代宰相状元戴元亨父亲戴第元题写的，三百多年了，几番茶语几回月，我们在深呼吸中，分辨出历史的茶香。

夏夜，纳凉喝茶，谈书论史，不欠晚风的所在是清安府。楼台在七层之上，下临万家灯火，女墙有野青藤、三角梅攀缘，正是茉莉花开的季节。清安府主人亦大教授也，教授弟子多，故茶多。茶是三泡即换，五六换有之，话题是七八句即转，数十转有余，一晚下来，收益多多，但究竟说了些什么，则详见教授之博客。

初冬天气，品茶于寿量寺的禅房，有“第七碗”之功效。寿量寺的茶，每有异香，静净和寂，禅茶一味，这是真的。瑞印法师来赣州十多年了，我喝寿量寺的茶也十多年了，今年想写点有关寿量寺的文字，却因为心杂，终究没有写成。前不久，在测试一个研究方法时，意外发现世界上寺名寿量的仅六处，其中五个在日本，而赣州的历史最长。下回见瑞老，央他领我到日本寿量寺品茶去。

但一年中，最重要的茶是在左庄喝的，没有左庄平淡的茶，就没有那些难忘的茶。这一年来，坐在左庄的草地边，阁楼里，安静地读完了几本大书，安静地喝过一些好茶，然后，写下这点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