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科后
孟郊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登科后》创造了两个脍炙人口的成语:春风得意、走马看花。这首短诗的全部着落,都在春风得意上面,走马看花也是春风得意的外化。多年的潦倒,长久的压抑后,终于在一个时间节点上迎来了遂志如愿,狂喜舒畅瞬间迸发喷涌,从前颓丧晦暗的种种情状,蛛丝一样辗压成马蹄下的尘泥,前程光亮亮,耀眼夺目。这样的心情,这样的姿态,果然只有春风得意可以贴切酣畅地描摹出来。
金榜题名后,就是这样的春风得意,孟郊毫不隐讳地跟大家说了句大实话。当时却有议者贬讽他“亦见其气度窘促”,很可算是局外人说风凉话。
《唐才子传》记孟郊:拙于谋生,一贫彻骨,裘褐悬结,而个性梗介孤直,未尝俯眉为可怜之色。孟郊事母至孝,年岁老大,功名无着,生计困顿,孝亲也只能在极有限的条件中。没有长期在底层辗转挣扎过的人,很难感同身受“百无一用是书生”那等悲怆辛酸的煎熬与绝望。
隋代创科举,唐代发扬光大,在我国持续了千数百年的科举考试给予了出身寒门的文人改变自身命运、改换家族门庭的机会。一举成名天下知,一登龙门则身价百倍,家人、亲族、乡党,无数的目光热烈地聚焦在赴试的书生身上。十年寒窗苦,长久的准备之后,分野在考试后出现。
唐朝二百九十年,进士及第的人数只有六千四百多一点,平均每年二十人左右。也就是说,绝大多数的书生们,从他们的家乡千里万里地赶来,在长安滞留数月甚至数年、十数年的书生们,都会下第。
失败如此普遍,失意如此寻常,却丝毫不能减损抵消一点点失败者的痛苦,自责、惭愧、怨恨、愤懑、悲苦,傲慢、嘲弄、鄙夷、斥责……人世间的很多滋味,书生们这一夜就尝遍了。“落第逢人恸哭初,平生志业欲何如。鬓毛洒尽一枝桂,泪血滴来千里书。”(赵嘏《下第后上李中丞》)。“不归何慰亲,不归何慰亲,归去旧风尘。洒泪惭关吏,无言对越人。”(郑谷《送进士赵能卿下第南归》)。
孟郊也有两番下第的经历。第一回下第,“晓月难为光,愁人难为肠。谁言春物荣,独见叶上霜”(《落第》),春花全不见,欣欣向荣的长安春色完全变成了枯寂肃杀的秋天,那么地让人难以忍受。再下第,其苦痛,当非仅是翻倍,而是几何层级般递增。“一夕九起嗟,梦短不到家。两度长安陌,空将泪见花。”(《再下第》)“九起”言其多,首句诉人难眠,次句写梦易醒,可见人的精神状态极差。两度长安陌上,总是春花烂漫,见花人忍了又忍,到底没能逼回辛酸愧疚的眼泪。
落第的痛苦沉重锋利,压抑得当事人几乎窒息,一朝及第,欣喜若狂,正是常情。“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孟郊也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再任性点,又能怎样呢?比起平康里寻欢作乐的豪掷,春风得意实在太含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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