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六月，天气热的厉害，我觉得口干舌燥，我在黑板上快速的写着字，很想回头喝口水。还有几天就要高考了，喝口水都觉得浪费时间。

“木老师，可以出来一下吗？”高三教导主任站在教室门口，我随着他的声音向他看去，他的眼神让我心慌。

因为那是一种同情的眼神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吗？

我顶着烈日，朝校门口走去，意识恍惚，看到我的哥哥在不远处朝我挥了挥手，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我想起小时候，每次看到他的背影时，我都会兴高采烈的朝他跑去，嘴里一直喊着“哥，哥......”

我打开后座的车门，坐了进去，车子里面也很热。哥哥启动车子，开了空调。“一鸣已经去接婶婶了。”我应了一声，没有抬头。我们两个都没有看着对方的脸。现在我们两个人脸上肯定都很狼狈，成年人应该最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这个样子，特别是亲人。

我们两一路上都没有说话，车子慢慢减速，我抬头了，原来是是红灯啊。“12，11，10...”红色数字慢慢跳动着，这鲜艳的红色让我想起我了结婚那天穿的大红喜服。那天，我站在椅子上，听着主持人说“新娘子要出门喽，来，我们帅气的弟弟，背起你亲爱的姐姐。”按照家乡习俗，新娘子出门脚不能沾地，要新娘子的哥哥或者弟弟背着出门。上大学的弟弟腼腆地带着笑走了过来，我想起小时侯我和弟弟听奶奶说结婚有这个习俗的时候，我弟弟很嫌弃看着我说道“行了吧，我才不会背你，你这么胖，我到时候肯定会被压死!”今天的他却绅士地为我弯下了身子。我迟迟没有动，我看着厨房里的女人，她被其他人推着向我这边走来，她勉强稳住身子“我就站在这里看就好，站在这里看就好”宾客一阵哄笑，她就是这样永远不爱凑热闹，即使这热闹是我。她朝我挥了挥手“走吧，走吧。”弟弟背起我，我把脸埋在弟弟的脖子处，听见弟弟的声音传来“你结婚，奶奶很高兴的。”外面响起了震耳的爆竹声，我再也忍不住了，哭了出来。小时候曾对奶奶说过“我不会结婚的，我想永远陪在你身边。”可我终究是输给了世俗定律。

Ⅱ

叔叔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上班，这份工作薪水不怎么样，但是对于没有多少文凭的我来说，有一个饭碗就好了，况且这还是一个铁饭碗，我应该感到满意了。“.......对，你快过来吧，对了正好去接一下小歌，路上慢点。”“好，我知道了。”我马上和公司请了假，最近可能都来不来了。我坐电梯的时候一直在想自己是不是最好像叔叔建议的那样打个车，我现在还能开车吗？纠结的时候我已经坐在车上了，还是自己开速度会快点。在中山中学接到了小歌，我不敢看她的脸，她应该是最难过的人吧!”我不知道自己什么心情，头脑很空白，听到这个消息我并没有很慌，因为大家都已经做了思想准备了。小歌上车之后，我才发现我刚刚过来的时候车子一直没开空调，这么热的天我居然都没意识到。我心里冷笑，木朝啊木朝，你怎么可能不慌？我觉得老天一直愧对与我，在我十六岁那年夺走了我父亲的生命，我的人生从那个时候开始走起了下坡路，那个时候我最烦别人安慰我说“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积极一点，日子总是要过的。”我每次都想回他一句死的又不是你的父亲。人就喜欢这样，未经他人苦，却总爱劝他人善。那个时候我就想着浑浑噩噩过一辈子得了，我觉得谁也骂不醒我，谁也拯救不了我。可是总有一个人她像父亲一样，陪在我身边。我那个时候特别抑郁，别人找我说话，我就应付地回几句，然后每天都沉浸在打游戏里。我不是跟奶奶住一起的，奶奶住在叔叔家，所以奶奶一天会来我这里好几回，有时候送点吃的过来，她把东西放在我旁边，就站在我后边静静地看着我打游戏，我在想她看的懂吗?但是我又不想说话，反正不要吵我就好了。有一天晚上我说我好饿，她就回叔叔家了，过了大半个小时，她和小歌一起过来，对了那时候是大冬天，她从怀里拿出了一个饭盒送到我手上，她问我现在要不要吃，我正打到游戏高潮，说等一会等一会。她老了很怕冷随身带着一个小火炉，她就把饭盒放在火炉上，然后又看着我打游戏。屋子里小歌和奶奶不知道聊着什么，我觉得好像回到了小时候，那个时候我爸爸和小歌爸爸出去打工，我们就跟着奶奶，不管做什么都很快乐，和她们在一起我觉得很快乐，因为我再也不是一个人。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Ⅲ

一鸣敲门的时候，我正在煮鸡汤。我关了煤气，去开门，看到一鸣满脸是汗的站在我面前，我就知道这一天还是来了。我叫一鸣下楼等我，我准备一下。我走进厨房，看着还没煮好的鸡汤，我就哭了起来，真是的，等一碗鸡汤的时间都没有。我和婆婆像天底下所有的媳妇和婆婆一样，有过争吵，有过矛盾。我和她最大的矛盾就是我的女儿木歌，木歌从小就跟着她长大，所以她们俩感情非常好，好的我都羡慕，好的我都感觉这个女儿是她生的。哪一个母亲不想自己的女儿和自己感情好，可是长年的分离让我感觉木歌很陌生，她从不会在我面前表现出她的真实情感，她不会和我撒娇，她不会在我面前哭哭啼啼。可是她在她奶奶面前就像一个正常人，会笑的很大声，会做鬼脸，会发脾气，在结婚那天她的目光也是一直留在她奶奶身上。可是我也没有办法啊，年轻的时候家庭经济不好，必须要外出谋生，谁愿意丢下自己的孩子呢？所以有时候我很生气，很嫉妒，我就会莫名其妙地对老人家发牢骚。可是那一天在医院里木歌的行为让我知道我永远也比不上她的奶奶。医生说老人家没有几天了，你们要带回家也可以，留在医院里也只是推迟几天接受这个事实罢了。一家人挤在办公室里面，沉默思索着。老人家住的是高级病房，这是木歌的安排。多住几天的话就是医药费问题，我心里慢慢盘算着，我知道大家心里都明白这件事情，就没人说出来而已。这时候木歌站了起来，一脸冷漠的说“留在医院里，我要奶奶多留几天，医药费什么的算我头上，不用你们操心。”说完就快速走出病房，我看着她的背影，这丫头，永远都是这么倔。她现在肯定很难过吧，我和一鸣得马上过去。

Ⅳ

  木朝的媳妇和我说木朝打来电话了，说要我们马上去医院。我应了。木朝媳妇开始哭了起来，我走过去牵起孙子的手，说“走，去看太奶奶去。”我这个年龄也没什么可哭得了。年轻的时候死了丈夫，都把眼睛哭干了。和木朝父亲结婚之前，听他说他母亲不太赞成我们两个人的婚事，因为我们两个人的属相相克，我的属相克他的属相。木朝的父亲是个实在的人，心底又善良，我认定他了，他也非我不娶。后来真是应他母亲的话，天命难测，不知道老人家心里有没有怪过我。木朝父亲死了没多久，老人家对我说”你还年轻，要是遇到合适的，就过去吧，我们家欠你的.”我哭着不说话，我心里想着，我死也要一个人把木朝拉扯大。

Ⅴ

护士跑过来的时候，我正在热水房打热水“木先生是吧，请快回到病房去。”我赶紧关了热水，抱着热水瓶跟着护士后面。我的脚像灌了铅，从热水房到病房只有几步路，我感觉自己走了好久。母亲是个可怜人，年轻的时候嫁给了我父亲，可我父亲不是一个好丈夫。父亲是一个书记，整天忙着开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的会，家里都是我母亲一个人操心，父亲脾气还很差，动不动就打我的母亲，我有一次气不过骂了我父亲一句，我父亲说“小兔崽子，你跟我横着来，结婚别问我要一分钱。”后来我哥哥又因为意外去世，我的母亲那一段时间得了神经病，不能住在家里，还好母亲的姐妹们把她接了过去。没有比那段时间更让人觉得日子难熬的了，我觉得我都要疯了，木歌那个时候还在读小学，木歌的弟弟还在她妈妈肚子里，我开着一辆拖拉机每天跑上跑下，赚不了几个钱。我母亲的姐姐说你母亲天天说着不想活了，我跑过去，拉着母亲的手哭着说“妈，求你了，求你为了我活下去，你走了我怎么办啊？这一大家子怎么办啊？我也是你儿子啊!”后来日子慢慢变好了，母亲也慢慢接受了现实，其实对母亲影响最大的一个就是木歌吧，母亲以前对我说“木歌虽然是你的女儿，比起你，我觉得她更像你的哥哥。”是的，木歌和我哥哥性格十分相似，母亲每次看到她，应该都像看到了自己儿子的影子吧。我走进病房，看到医生全围着我母亲的病床，我觉得我呼吸都快停止了，我第一次感觉到死亡离我这么近，老人们常说，父母在的时候，你总觉得死亡离你很远，父母不在的时候，你就要直面死亡了。医生在我耳边一直在说着什么，我听到了一句“快打电话叫其他人来吧。”接着我就听到自己猛兽般的哭声。

Ⅵ

坐在高铁上，我心乱如麻，老师告诉我父亲打来电话，说奶奶不行了。奶奶住院已经很长时间了，刚到医院的时候医生就要我们做好准备了，我就说不要来学校了，爸妈非要我过来，怕我耽误学习，每一天我都是心神不宁。奶奶你要等我啊!我这个人永远都是晚一步，伯伯去世的那一年，我还没出生，所以我连伯伯一眼都没见过，这次不要再对我这样了，求你了老天。突然我的手机响了，妈妈打来了视屏电话，我颤抖地点开绿键，镜头似乎是对着病房门口，我看到我姐姐的身影......

Ⅶ

我和哥哥相继走进病房，看来大家都到了。看到我来了，大家都为我让了一条路，我看到病房上的人儿，扑通的跪了下来，然后听到自己的哭声断断续续的传了出来，一鸣走过来扶我，我推开他，爬到奶奶身边，我看到奶奶的眼睛缓缓睁开，眼珠子一直左右移动，我抓住她的手，哽咽说到“都到了，大家都到了......”

我，一鸣，父亲，母亲，视频里的弟弟，哥，嫂子，伯母抱着哥和嫂子的孩子，一共九个。奶奶，咱们从此以后阴阳两隔，再也不能相见了，我只能送你到这儿了。

你去了那边应该不会难过吧，那里有你最心爱的儿子，还有爷爷。

一共十二个，大家都到了，如你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