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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有一个菜园,无论春夏秋冬,一年四季都是满目翠绿。母亲是一个勤劳的人,每季所种的蔬菜自家根本吃不完,除了送邻居一些,余下适合做咸菜的就腌制成咸菜。母亲做的咸菜干净清爽,味道纯正,色泽黄亮,咸淡适中,吃起来开胃可口下饭。每年暮春时节母亲都要腌制一坛酸菜,盛夏霉天晒一缸酱豆子和一缸大麦酱,仲秋白露过后剁一罐红辣椒,泡一坛菜豆。
酸菜通常是一种名曰“雪里蕻”的辣菜腌制而成,其有两种腌制法,一种腌制法是把洗干净晒去水分的“雪里蕻”整棵放进容器里压紧然后倒入盐水泡制,此种做法简单易行,但需要较大的容器。另一种腌制法就是把洗干净晒去水分的“雪里蕻”切碎撒上盐揉搓,揉至盐在菜里均匀分布、菜即将流出菜汁时装进坛子或瓮子里,用一根很粗的木棍捣压,使其压缩紧密,不至于腐烂。母亲腌制酸菜是采取后一种方法。一个冬季“雪里蕻”都在与寒冷抗争,在霜雪里它那纤弱的身子倔强地展示着一抹新绿,熬过冬天,一经春雨的滋润它便疯长起来,肉眼可见地一天天丰满起来,出挑成一片欢舞的绿影。用来腌制酸菜的“雪里蕻”不能太嫩也不能太老,太嫩了出菜率低,腌出汁水后就没有多少可食用的酸菜;太老了影响口感,更不可取。当“雪里蕻”长至尺把高的时候母亲及时挥镰砍倒了它们在春风里欢舞的身影。母亲把几条长长的绳子搓洗干净拴在几棵树之间,把洗干净的“雪里蕻”整整齐齐地骑挂在绳子上晾晒,挂满一节绳子,又挂满一节绳子,几节绳子都挂满了便呈现几分蔚为壮观的气势来:离远看去像一道蜿蜒的山脉,又似一段迤逦的长城。晒了一天春阳的“雪里蕻”打蔫发软,母亲先收一篮子擓进屋里,砧板放在笸篮里,母亲坐在矮凳子上,捋一把“雪里蕻”摘去一两片黄叶,然后放在砧板上先切去菜根再一刀刀切下去,每一刀下去便发出咕嚓一声响,咕嚓咕嚓之声不绝于耳,像一首歌颂母亲勤劳的小夜曲在屋里回荡。头一天腌上的“雪里蕻”第二天就可以吃了,但需要凉拌才好吃,撒上切碎的小米辣、浇上芝麻香油,倒上少许酱油醋拌匀,红是红,绿是绿,又好吃又好看,色香味俱全。不过过了四五天就不好吃了,需要把坛口封死,腌制发酵一段时间,等坛里的“雪里蕻”色变黄味变酸才好吃。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雪里蕻”酸菜不再是一道家常小菜,它以“雪里蕻抄肉丝”的菜名济身于饭店的菜谱里,这道菜虽不算高档,可听起来就让人食欲大振;用晒干的“雪里蕻”腌菜和五花肉做成的“梅菜扣肉”那可是一道久负盛名的大菜。母亲也尝试着为我们做过,那味道比饭店里强多了,因为母亲用的梅干菜是她亲手做出来的,最为正宗。
盛夏霉天到了母亲又要晒酱豆子了,母亲晒酱豆所用的黄豆必须精挑细选,家里的簸箕、筛子齐上阵,筛一阵子簸一阵子,筛簸之时不时停下捡一阵子,不容一粒沙子,不容一粒坏豆,不容一粒烂豆,不容一粒其他杂豆,留下来的豆子必须颗颗饱满圆润,粒粒金黄亮泽。把精选下来的豆子淘洗干净,倒进大锅里兑水烀至九成半熟,这个火候必须掌握好,火候一到必须立刻起锅,将豆子搲到竹篮里沥水冷却。这期间母亲到玉米地里打了一抱散发着清香的玉米叶子,先在桌子上铺一层玉米叶,把沥干水冷却下来的豆子均匀地拌上面粉,均匀地撒在玉米叶上,再在豆子上覆盖一层玉米叶。两天过后,屋里充溢着一股好闻的发酵味,再过几天好闻的发酵味散去,开始散发着霉味,这时掀开豆子上面覆盖的玉米叶,看到的是豆子上长满了一层白色霉菌。母亲并不着急操作下一步,让霉菌继续生长,霉菌生得越厚晒出来的酱豆子才越香。晒酱豆子必须要在霉天捂出霉豆子,过了霉天或是霉天没到,豆子捂在那里是不会长霉的,此霉非霉变的霉,此霉是正常发酵生出来的米曲菌,无害,可食,霉变生成的霉是黄曲霉,食后有害健康。又过了两天,母亲揭去豆子上覆盖的玉米叶子,把裹了厚厚一层绿衣的豆子捋到笸篮里,放在太阳下晒,晒干后用簸箕簸去多余的霉灰,装进那只敞口坛子里,坛子置于酱台上(用石头或砖块垒砌起来的专门放置酱缸酱盆的台子)再向坛里倒入冷却的盐开水,蒙上一层沙网防蝇,起风时盖上一块玻璃防尘,下雨时要扣上盆子或将酱缸端进屋里,如果漏进雨水一缸子酱豆子就成了次品。
全村人都爱吃母亲做的咸菜,他们端着饭碗来串门时不请自取,母亲在不同的两个咸菜碗里各放一只勺子和一双筷子,让他们各取所喜。
记得上中学的那几年,住宿在学校里,每个周六下午回到家里,又累又饿中炒一碗鸡蛋饭,就着酱豆子狼吞虎咽,那种裹口解馋感即便给一桌山珍海味也不愿交换。星期天下午回校必定还要带上几瓶咸菜。其中有一两瓶是赠送给那两个品尝过我带的咸菜后便对其念念不忘的同学。
随着母亲的年龄越来越大了,菜园里的菜已不再像昔日那样过盛,但母亲还是一如既往地要腌制一些咸菜。母亲腌制咸菜时还是像年轻时候的那样:头上扎着一方毛巾,腰间围着一条围裙,动作虽然不像年轻时候的麻利快当,但仍然干净。菜、坛子、砧板、刀都洗得洁净清爽,️就连手指甲也剪得光突突的。只是没有力气椊菜,便使唤我代劳。我一方面不违逆母亲,一方面又劝说母亲。“妈,现在人们大鱼大肉都不吃了,谁还吃这些咸菜?咸菜吃多了对身体有害。少腌一点吧,不要还像以前腌那么多。”
母亲说:“我从小到大,从大到老,没有一天不吃咸菜,如今七十多岁了还能种菜、腌制咸菜,身体哪一点受到伤害了?正是大鱼大肉吃腻了才想吃点咸菜呢。”我知道我说服不了母亲,更说不过母亲,只好弱弱说一句:“最好少吃。”
如今每次回乡下,返城时大袋小包的携带里除了土鸡土鸭、新鲜蔬菜,必有几样咸菜。邻居家的的媳妇女儿回乡下也向母亲要咸菜。母亲乐善好施,有时她们不好意思向母亲讨要,母亲就主动问他们要不要,她们的回答自然是肯定的,母亲在给她们咸菜的同时还要配搭上一些新鲜蔬菜。
我读懂了母亲在给我们大袋小包装鸡鸭果蔬咸菜时流露出来的眼神:那不仅是浓浓的爱,也是欣慰和熨帖,那眼神仿佛在说,我还没老,我对你们还是有用的。在看我们扫荡似的带走她的劳动成果时,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笑意如花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