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山东省济宁市任城区一个乡村的土坯房里,诞生了一个如爷爷大棉拖似的黄发瘦弱的小丫头,这个只有二斤多、拖鞋大小的婴儿就是我。我出生的这一年,又是改革开放年。祖国也像一位刚生育了新生命的母亲一样,饱含真情诚意,敞开大门,伸开双臂,拥抱蓝天白云,亲吻山峦河川,用实际行动开创了一个划时代的新世界。就像《春天里的故事》唱的那样:1979年,那是一个春天……神话般地崛起座座城,奇迹般地聚起座座金山。也许我的出生跟“改革开放”只是个意外的巧合,但也就是这个意外的巧合,开启了我美好时光的春天。
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刚成为独立个体的我,尽管显出营养不良的羸弱,但在热血满情、万物复苏、欣欣向上改革开放的大潮里,在阳光雨露的滋养下,我坚强地慢慢“生根发芽”,茁壮成长。就连我的母亲也没想到,十几年后,出生时候只有二斤多的我能长成接近一米七的大高个儿。事实证明先天不足后天可补,特别是营养方面的不足。而我成长的阶段,后天物质的丰富,绝对要感谢党改革开放的好政策。
我的孩童时代(八十年代初),已经住上了红砖青石的瓦房。祖父母那套曾是我出生地儿的土坯老院子,等我记事儿后,就不怎么住人了,主要用来养养家畜家禽。我们家的牛呀,羊呀,狗儿,猫儿的,理所当然地成了土坯房子真正的主人。土坯房坐北朝南,三间正房,一间西偏房,正房对面是祖父母称呼的“南屋”。其实南屋并不小,基本与正房的三间对称,只是因不在主位上而“被贬屈就”。东侧与正房隔着一个用棚子搭起来的夹道(存放柴火的地方也可称为柴房)是厨房,我们当时叫“愁(谐音厨)屋”。就这个“愁”字,一直到上大学都让我很纠结,只要有人提到厨房,我就会联想到我们家的“愁屋”,然后脑袋里一堆乱麻似的把厨房与“愁屋”拉扯到一起。有一段时间,我还非常佩服我们家乡人用词的形象和精准。可不是“愁屋”么?!我的祖母就常常会一边在“愁屋”做饭一边诉说她前半生的酸甜苦辣咸,有人的时候祖母说给人听,没人的时候她就自言自语。母亲十分委屈或者开心的时候,也都会去“愁屋”扯着衣角,偷偷地抹眼泪。哪个孩子犯了错儿,父母亲也都是喊到“愁屋”,轻的挨顿“黑脸”便罢,重的少不得稀里哗啦一顿揍,特别是弟弟们,挨揍的频率还是相当高的。祖母零零碎碎的絮叨,父母亲的家长里短,小孩儿们一张张哭花的脸,都留在我们家“愁屋”里。这厨房可不就叫“愁屋”么?!当然,后来我也知道所谓“愁屋”的“愁”字只是“厨屋”地方方言的谐音,但很多时候,每想起“愁屋”的这个“愁”字,我记忆里的童年还是会变的异常丰富,陈年的“苦涩”里,压抑不住地溢出回忆往事的幸福。有老屋,有“愁屋”,有陈年,有故事,是趣事呢。
记得上中学的年龄(九十年代中期),我一周没能回家,祖父母留下的“遗产”——土坯房,就被夷为了平地,又一月的时间,老屋原来所在的地方,就盖起了钢筋水泥房。还记得,我从学校回到家,怔怔地站在离新房十几米远的地方,没有惊喜,只有莫名的淡淡的忧伤和“目空一切”呆呆的神情。面前这些钢筋混凝土,替换的不仅是土坯房,还带走了我在土坯房泥土院里的老杨树下纳凉的惬意,带走了雨后我们姊妹几个带着点惊恐抓金蝉比赛的斗趣,带走了老“愁屋”一屋子或喜或悲或无厘头的故事,也带走了我们家最忠实的狗仔老黑。它在拆房前,老死在了正房的堂屋间。据说老黑是我出生那年祖母抱来的,和我一般大。也许它也觉得“愁屋”没了,也就没有了故事,没有了故事,它也就没了乖乖趴在无论哪个主人脚边,用它那同情加怜悯的眼神去抚慰一个个受伤的灵魂的机会了吧?!想着老黑,看着新房,想到老屋,念起“愁屋”,我想哭,但并没有泪水。
在我们家,新房真的就是新社会、新时代的一个标志呢。我内心那点儿“灰暗”,很快被新房子里的新“愁屋”带来的惊喜一扫而光。新厨房是水泥坯的底子,四周墙壁镶了小块水印花色瓷砖,吊了顶子,明亮清爽。比较原来老“愁屋”长年累月被熏黑的屋顶和像被抹了黑白花脸的墙壁,新厨房那真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谁进谁想露一手儿(做饭)的“宝地”。特别是厨台,清一色的奶白色巴掌大小的四方砖,整洁大方,连炉坑都是一尘不染。挨着灶台,是红砖砌成的高约一米二长约两米半的储物台和生切台,台子下面有三个储物间,还设置了垃圾存放框。原来老“愁屋”灶台旁边的风箱(扇风加火的一种工具)不见了,杂乱的柴火消失了,柴房棚子也被改建,新厨房彻底改变了老“愁屋”的泥土气息。后来一两年内,厨房里又增添一台小冰柜、一台坐地的摇头风扇和一个碗筷橱柜。新厨房给我们家带来了新的生活和新的美好,孩子们往新“愁屋”里跑的也多了起来。有时候是给做饭的妈妈或者奶奶讲讲学校里的奇闻趣事,讲讲书里看来的笑话,谝谝考试成绩,不过进“愁屋”,多数是为了偷吃冰柜里的老冰糕和煮熟的牛羊肉粒。新“愁屋”比老“愁屋”的人气旺了,一个人的时候几乎没有,特别是放学后,弟弟妹妹们常像藤蔓似的缠绕在厨房里祖母或母亲的膝前背后,撒撒娇,斗斗嘴,眼睛时不时地瞥几眼厨房角落里的冰柜。新厨房里开心快乐的因子多起来,特别是祖母。在厨房忙活的祖母,眼睛常常假装看不到孩子们被冰柜马上馋出的口水,嘴里指挥着这个孩子烧火,那个孩子舀水,却常偷偷地掩着半面笑得满脸菊花开。祖母嘴里曾经的唠叨和抱怨也渐渐变成了“党好,社会好”的感恩和知足,尽管新“愁屋”建好后,因父母亲的生意更忙了,祖母几乎成了全职的“饭奶奶”,但这一点也没影响祖母在新“愁屋”里的快乐忙碌。
新时代新社会,新“愁屋”新气象。每次想到祖母当年的改变以及后来年迈的祖母常常念叨的“这样的社会活不够”的恋恋不舍,我都会从内心深处,由衷地感谢中华人民共和国的领路人,为我们带来如此富足安乐的生活和祥和安定的社会环境。这个时期,我们家的老屋旧貌换新颜的时代特征特别突出,“愁屋”也特别不太像发愁的屋子而更像能带给全家健康美味菜肴的厨房了。
祖父母的老屋被换新房,在当年我一个未成年的眼睛里,是颠覆性的。这种颠覆不仅是“愁屋”,不仅是“冰柜”,不仅是吃喝拉撒,还有人的精神和追求。比如我教学的姑姑又去上大学了,我的姑父据说是贷款买了自己的小卡车,我的父母亲立志一定要为老唐家培养出一个半个大学生来。因了“改革开放”,因了国富民强,因了岁月安好,因了生活丰裕,因了科技进步,多年后,我和弟弟就成了父母亲今天的骄傲。直到当下,回想当年,我依然感谢改革开放的时代给予父母亲教育不分男女(当时重男轻女观点很重)的新理念,新思路,新观点,最主要的是父母亲不仅接受了让儿女都接受高等(大学)教育的观念,还用实际行动实践了他们的信念和坚持。
我常听一些人感慨“命好”,特别是长大后。其实我想说,回顾历史,中国女性的命好,真正开始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罢,特别是改革开放后,国家强盛,人民富足,所谓男女平等(教育)才真正有了实质上的保障罢。
作为一名中国女性公民,遇上改革开放,我的命,真的好呀。我在国家、社会、家庭的支持下,一路学下来,最终成为一名光荣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卫士,一名光荣的人民警察。直到今天,几近不惑的我,每每想起从前、今天和未来,庆幸,我的梦想和职业是联系在一起,我的职业又承载了我最渴慕的梦想,我以此为荣,以此为幸,以此为骄傲。
我工作后不几年,父母亲的“老屋”被弟弟再次翻盖,此时,时代的辙轮已撵进了二十一世纪。比着祖父母、父母的老屋,弟弟的新房无论设计、结构还是基础装修都越来越合理、实用,越来越现代化,也越来越洋气漂亮。原来父辈们实木椽的高屋脊瓦房,被弟弟改建成了楼上楼下内设楼梯的两层楼,楼房前预留了闲暇休憩的小花园,有花有草,有茶有水有石凳。“愁屋”里装起了整洁大方的整体厨房。整栋房相对独立,有实木做成的围墙。城里人叫这种房子为“别墅”,但弟弟盖的这出房子,并不是有钱人嘴里的别墅,它在我们家依然是那栋传承孝、爱和温情的“老屋”。“老屋”是我们儿女子孙的根哪。
时光如梭,站在老屋“根”下盖起的楼房前,我似乎看到的是祖父母的“老屋”长大、成熟了,就像我们不断走向繁荣强盛的国家;我似乎看到的是曾经羸弱的“老愁屋”,现下丰裕了起来,冰箱冰吧,空调烤箱,饭煲电磁炉,各种现代家电家具应有尽有,就像我们物质文明不断丰富的社会。摸着一人多高外表有点温热的冰箱,想到曾与弟弟妹妹一起避开大人千方百计把当年“老愁屋”里冰柜里的冰棒拿到手的快感和窃喜;想起当时祖母故作假态的漫不经心;想起当年父母亲一心向党、埋头苦干的精气神儿,再想想现在的美好富足的生活,心下不禁泛起丝丝甜蜜。“偷”冰棒的日子将一去不复返喽。
厨房外,贴了瓷砖的院子里,响起踏踏的脚步声,满面红光反射出内心无比幸福的母亲,扶着门框,满脸慈祥温和地笑着,对在发愣臆想的我说:“这么好的社会,这么好时代,这么好的房子,这么好的“愁屋”,让人越活越带劲儿,哪有活个够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