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巢居笔记小说之九：灌篮高手
杨府/文
去年夏天的某日，我接到一个电话，是一个熟悉城市的一个陌生的号码，大概是某位旧友吧！我想。接听以后，大为惊讶。原来是一位多年不曾联系、姓樨的早年朋友打来的。言已到了北京，望能见面以叙旧谊。我与阿樨虽未有深交，但由于其姓极为罕见，因此印象颇深刻。
忆昔当年，有一段时间，我曾在当地的古玩市场，颇为活跃，亦收亦卖，希求发财。我有一朋友，叫祝瑆，与阿樨同在一家工厂，知我手中有货，他便通过祝瑆与我认识。而他在广州的亲戚们，多有爱好古玩者，且在港台、东南亚一带广有人脉，似有一定的出货渠道。因此，有大半年时间，他确曾在我手中，买过几次古瓷、木雕和古籍，彼此就此认识。若论交情，也仅属利交。
岁月流走，各求生计。人生就像伸向无边远方的平行线，沿着各自的轨迹前行，在某一阶段交叉了，又很快分开，此生再没交集；有些则迅速聚拢，又很快离散；有些则始终伴你左右，同赏春华秋草，共览远山雾霭，有晴有阴。人在世间，都是过客，见多见少，亦皆视缘而定。二十几年来，我与祝瑆的联系也是时断时续的，但总还是有的，偶然话题会扯到古玩、股票等之类的事上，也自然会问到阿樨行状。毕竟是年轻时有过交集的朋友，大概真情多过虚饰，常会念昔在昔。因此，阿樨此后的轶事，我也便略知一二。
阿樨是广东人，个子不高，肤色黝黑，喜欢运动。最初是广东某市足球队队员，那些年，第二汽车制造厂在全国各地广招运动员，阿樨是以足球运动员的资历被引进来的。没几年，足球队解散，他就改练篮球，是所在工厂的篮球队队员。由于身高问题，他无缘前锋，但他很灵活，在后卫控球、传球，失误较少。一次，集团举办全企业篮球比赛，经过几轮淘汰，阿樨所在的厂队进入了决赛。自然，胜负尽在一瞬间，双方争夺异常激烈。阿樨原是替补队员，多数时间只是在场边分分水，递递毛巾。但就在比赛的关键时刻，有队员受伤了，阿樨临时被换上。球赛进行得异常激烈，几次处于胶着状态。前方进攻受阻，球只得传给在后场的阿樨，徐图之也，再寻机进攻。阿樨得球后，对方立即跑过来几个人，或欺阿樨身矮吧，几个壮汉如铁塔一般地压过来，前后左右，上下高低地罩着他，使得他前后进攻不得，左右突破不能，上下无隙，球高低都传不出去，又有被偷袭失球之虞。阿樨无法，只得快速后撤到中线，但对方队员自始至终都在压着他，阿樨连转身的机会都没有。就在他竭力要摆脱对方的刹那间，他一跃而起，同时反手把球向后掷去。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他清楚，在前方，自己的队友多于对方，争抢之中，或可以数量胜。
其结果却大出意料之外，球，居然进了，而且是半场三分。阿樨所在厂队以不可思议的一分之差，取得了联赛的冠军。哨子吹响了，全场欢声雷动，阿樨彻底懵了。就在他将要幸福晕倒的瞬间，他被队友们抬起来，绕场半周，接受观众们的祝贺。
这场有如神助一般的篮球比赛，自此成为传奇。
当时恰有一部动画片，叫《灌篮高手》，正在热播，人们就随口送他“灌篮高手”的称号。
自成为传奇人物后，阿樨却金盆洗手，再也不打球了，大出人意料之外。他谢绝一切邀请，或盛情之下，也仅是做些指点。有人觉得奇怪，有人替他惋惜，也有讥他是瞎猫碰到死耗子……
又几年，阿樨所在工厂因为效益下滑，裁人减员。祝瑆提前退休了，到北京帮他女儿照看一家珠宝店。阿樨没到内退年龄，但工作不饱满，时间充裕，就与人合伙，租了一处已经关闭的学校，办起了体育特长生培训班，而高考的特长生是可以加分的。因有他先前的名望作培基，很多家长很愿意把学生送到他这里。学校办了几年，渐有规模。他干脆就辞了工厂的工作，专心办学。他的反手投球绝活儿，也成为宣传、招生的亮点。
阿樨这次到京，就是带二个学生来测试的。
他说：“我住在上地体育大学附近。”
我说：“我把手头的工作安排一下，就过去找你，中午为你接风洗尘。”
虽然，我也在北京飘着，但相较于阿樨，还是要略尽地主之谊的。办公室正好有酒，我往提包里装了两瓶，就打车去了。人生之缘，不知道会在哪一点再次交集，我与阿樨，既有前因，也有彼此好奇的当下之因吧！
阿樨除了稍微发福了点之外，其他无大变化。他请了体育大学的几个老师和主任，请他们当指导，以提高学生一本录取的机率。他悄声说，其中的某某是负责招考的。因为这个原因，我点了一大桌子的菜，且多海鲜，给足他面子。
他显见高兴。
在酒间，他说，因为多年前的一次比赛，彻底改变了他后半生的命运。工厂倒闭以后，很多职工下岗了，仅仅凭一点低保生活。而他，虽说球打得不是最好，但声望最高，他有品牌效应。因此，他开办的篮球特长班，足可以和当地的体校媲美。
两瓶酒已经喝完，看阿樨余兴未尽，我就又去买了一瓶，直喝到日头平西。阿樨醉意朦胧，拍着胸脯说：哥啊，下次回去，一定要联系小弟！我给你准备好酒……
观巢居主人曰：在外行人眼里，阿樨是灌篮高手，口碑相传，成为传奇；实则他最清楚自己的道行，浪得虚名耳。他知道，趁着破浪远航的轮船，在沉没之前，急流勇退，英雄的光环尚可保住。若然等到兵败如山倒之时再退，可能就成为一个悲剧性人物了。在金庸先生的小说里，最绝代的英雄，总是在最辉煌的时刻金盆洗手，退隐江湖。人事有代谢，属于他的时代终将过去，英雄也会随之而去。江湖留下的永远是传说。阿樨是生意人，精于计算。他看好就收，知所进退，可谓识时务者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