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岁的时候谈恋爱,和男孩子一起吃夜市。
第一次约会,穿了白底碎花裙,出门前细细致致捯饬了两个小时,从头到脚都为了一场浪漫的约会做铺垫。到地儿了才知道他要带我去夜市摊儿,满地油污,烟雾弥漫,七零八落的椅凳胡乱散着,睡眼惺忪的男孩子穿着拖鞋,乐呵呵拉我坐下。
席间一直不痛快,胡乱捣了几筷头,白裙子被尖叫着乱跑的小孩子踢了一脚泥,鼻子一酸眼泪都要掉下来。
要说平时也不是没有过和姐妹们穿着睡衣在夜市摊儿上吆五喝六的喝啤酒,偏偏那天就莫名觉得委屈,闷头吃完,提起包就自顾自的往家走,男孩子从身后追上来,急切询问原因,我倔的很,拗着脖子不说话。其实我心里清楚,就是因为他看起来没有认真准备约会,被重视感寥寥,可我又不愿让自己显得挑剔,所以不肯开口,越想越委屈。
他最大程度的耐心问我,一遍遍道歉,在浓稠的夜色里几乎以一种卑躬屈膝的姿态说好话。
我不是没谈过恋爱,这样的场景更不是第一次经历,女生一言不发,男生低声下气,情境经典的仿佛电影天生就该这么演。全天下的女孩子们都是同样的女主角,享受同样的剧本和情绪。
我突然觉得羞耻,身体一点点从剧本里抽离,就看到了真实的自己。
习惯于男生单方面的,主动的,迎合的,低下的姿态,陷入自我编织的恋爱常规里自以为然,“这时候要生气,不能说话,时间还没到,他得再道会儿歉,无论如何不能主动开口。”
情绪早已消解,身体还在剧本里僵持。我就站在那里,突如其来的陷入了困惑。
“我并没有那么生气,那么我为什么还要继续表演我的委屈,挥霍他的歉意。”
我到底在矛盾什么。
那也是我第一次对于女生在恋爱关系中饰演的角色有了初步的质疑。
我似乎习惯于做一个被保护者,被偏爱者,而从未想过我应该是一个独立的,平等的,可以被正常交流的个体。
我几乎是仗着他的紧张和在意,堂而皇之的关闭了自己的沟通渠道。把自己从一个语言没有障碍的正常人,变成了一个情绪操控的机器。我不愿意表达自己的情绪,把表达情绪的义务推给了别人。我就是一个主动放弃沟通主权的,愚蠢的,短视的,残缺的,虚假的人。我像一个孱弱而娇气的动物,大火压境不肯自救,硬要等人寻着路过来找我。
这个发现让我惊觉起来,焦虑和不安接踵而来。
我必须跳出剧本,直面自己,掐灭那些表演性的,自我高潮性的,夸大性的情绪。
这只是零星小事,真的大火来了,只有我自己可以救我自己。
他那边儿还在道歉,我这边突然开口说对不起。
“我应该主动告诉你我的不满,我希望你可以像我一样有所准备,考虑到我的心情带我去一家有氛围的餐厅,我不是不喜欢夜市,我只是希望被重视。
我一直不说话,让你这么着急,真的对不起。”
男孩子呆了一会儿,说没关系,他只是没想那么多,以后一定会注意。我能道歉他很意外,也很感激我能说出来。
我突然就在十几岁的当口儿,隐隐约约摸索出了恋爱道理的毛皮。
很多女孩子都是太墨守成规的演员了,长期融入角色,我们习惯做一个被保护的,被拯救的弱者,我们享受弱者的权利,享受男生的卑微,在理性和感性的交界来回踱步,不肯踏出去。
可这样一点都不酷。我们不想被称作弱者,却在弱者的世界自得其乐,我们永远被动,也就永远无法自己掌控自己的感情。
我们相爱,不是为了被人照顾,被人偏爱。被人宠到生活不能自理。
我们相爱,是因为我们被对方吸引,我们互相探索,努力融合,互相取暖,互相依偎。
舒婷在致橡树里说,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我如果爱你,就一定会尽可能告诉你,我到底为什么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