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几年前就听到个说法: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大学生,男读王小波,女读周国平。我高中曾一度痴迷周国平,觉得他说出了很多我想说而说不出来的话,现在看到竟然有个叫王小波的跟他齐名,而且还被王小波赶到了女生部,于是发愤去找了一堆王小波的书,结果完全看不懂。直到前几天在图书馆里书架前闲逛,看到王小波这本杂文集《沉默的大多数》,又心有不甘地拿了起来,没想到这次竟然大概读懂了。
作者在书中力图保持一种独立、客观、理性的心态去思考道德伦理、科学以及文化,但是他总是试图将自己的黑色幽默糅合进去,所以逻辑相当绕,经常读到一半的时候就不知道他到底想表达什么了,又得往回翻,这也是我当年读不懂的原因。不过他对很多思想的态度和思维方式还是很值得借鉴的。
关于道德伦理
他认为我们的传统文化就是专门研究道德伦理的人文科学,而道德伦理本身又是极其浅显的东西,根本不值得无数读书人皓首穷经几千年去摆弄。中国人研究了这么久,最后得出结论也就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抑或仁义慈孝悌,老外们没有专门研究过,人家也照样尊重老人,也没出现乱伦胡来什么的。相比之下,老外们研究出来的自然科学,咱们就望尘莫及了——给朱熹一根铁棍一圈铁丝,他决计发现不了电磁定律,就更别提用牛顿定律难为朱子程子了。
道德很浅显,但是用来做帽子却很沉重。很多人就是挥舞着道德的大棒,去打压自己不爽的人,当然,这里的道德可能要换个名字,比如爱国,比如爱民族等等。于是,不喜欢国学就成了不爱国,对本民族缺点的批判就成了民族的罪人,贾平凹写了本《废都》,竟然有人说这是“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屁大点事也要麻烦妖孽出来一趟,真是大惊小怪。
挥舞道德大棒去打击异己的人,如果是动机不纯的小人物还好,怕就怕是动机特别单纯,以天下为己任,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请命的大人物。他们连自己都不在乎,就更别提芸芸众生了。这种人,往往天生大才,觉得自己生下来就是要教化万民的。所以他们会说“无君无臣,是为禽兽也”,也会号召大家“狠斗私字一闪念”,让我们把内心深处的“顽疾”连根挖去。这种人对社会的危害往往更大。
关于科学
科学最大的好处就是其在逻辑上表现出的完美和可重复操作性——牛顿发现了力学三定律,你要是不信的话,可以自己做试验去证明。而且这三定律是一步步论证出来的,逻辑上绝对靠得住。传统文化中的任何一个理论都做不到这一点,基本上换个人就能得出不同的说法。西方文化中本来也有很多不可证的东西,但是后来西方知识分子正是用自然科学这套东西拆了自己的台。
以上是我读完这本书之后,接收到的作者传达给我的信息。以下是我自己的观点。
国学没那么简单,绝对不是道德伦理四个字就能概括的。儒家确实一开始是一套道德伦理的东西,孔子本人也不能算是个哲学家,最多算是个伦理学家。但是到了之后,就被引申出很多东西了。尤其是到了王守仁的心学,那就完完全全是一套哲学体系了。当然,这又被王小波讽刺为嚼泡泡糖时间长了,能嚼出牛肉干的味道来。但是如果开始嚼的是泡泡糖,后面就嚼的是用泡泡糖做包装纸,里面包的牛肉干,那就是两回事了。
再者,国学里还有一套更为重要的东西——道家思想,王小波从未提及过。鲁迅说中国人往往憎和尚,憎尼姑,憎回教徒,憎耶教徒,而不憎道士。懂得此理者,懂得大半个中国。道家思想才是支撑中国人精神大厦的屋梁,这一点,王小波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完全忽略掉了。
科学本身是很好的,但是它只能解决人们对于物质的需求,却不能为人们的精神找到归宿。西方科学中也有人文科学,所有的人文科学都是不可验证的,这是由它们的本性决定的。用自然科学的可重复操作性去要求人文科学,这是很不讲道理的。就好比要是用人文科学给人带来的安全感和归宿感去衡量自然科学一样——牛顿定律再准确,也不会让我感觉我死了会有上帝来召唤我,进到那美好的天堂,加上相对论也做不到。相反,它们会更让我感觉人活着没啥意思,就是一堆碳水化合物而已,所谓的幸福、快乐等等人类特有的崇高情感也不过只是某种高分子化合物对我大脑某个区域的刺激。
王小波这人总体给人感觉总是劲劲儿的,一肚子邪火没地方撒,虽然他很克制自己,努力不让自己表现出一副青春期没结束、充满了叛逆的样子。不过平心而论,他的很多立场是值得肯定的:己所欲和己所不欲,都应该勿施于人;对一件事一个人,可以说自己喜欢或者不喜欢,但是不要轻易下结论说对或者不对,因为你不知道自己判断“对”的标准到底对不对,更不能轻易因为人家不对,你就骂人家禽兽,起码这是不礼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