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站在云端,所以冷眼看着人间

小萝卜是个农村孩子,很穷的那种。

二年级时村小放学,几十个大大小小的孩子逃命似的跑出锈迹斑斑的铁门,那时候放学要排队,顺路的排成一列。住的最远的作为小队长要带领大家回家,小萝卜没当过小队长,所以常常暗恨自己住的不够远。

放学的路上总是无聊,零食成了必不可少的消遣。小萝卜最常买的是一种酸唧唧的“山楂面”,其次是很长一根的棍状薄荷糖,这两种零食其实都不怎么好吃,一个涩嘴,一个太冲。可是它们足以撑到回家,一毛钱一袋,一毛钱一根,小萝卜没机会得到太多钱,所以也不经常买,有时候她有别人没有,一队人都挨着她希望分到一点儿,可更多时候是别人有而她没有。

小萝卜常常觉得自己很“大”,“大人”的那种“大”。具体表现在看着班上“鼻涕精”黑黢黢、潮乎乎的袖子时总在心里暗暗嫌弃,可是一低头瞅见自己的袖子也是一样黑的发亮就更嫌弃了。手腕的地方两片污渍顺着褶皱蜿蜒,小萝卜伸手一摸,油腻腻的。“我好歹没擦鼻涕!”她这样想。

又是一天快放学,趁着课间,小萝卜跑到篮球场,静静站在边线旁,等着初一的堂哥看见自己,场上有人说:“张超,你妹妹来了!”,堂哥跑过来,小萝卜抽空瞅了一眼堂哥的袖子:嗯,也有点脏。“哥哥,我没有圆珠笔了…”小萝卜背着手,低着头,看地上刚刚被自己碾死的蚂蚁,吞吞吐吐的说到。成功得到两毛钱的小萝卜慢吞吞回到教室才兴奋的攥了攥衣角,然后躲躲藏藏的到了小卖部,那是一对老夫妻在自家开的,站在门口屋内陈设一览无余,坑坑洼洼的靠着窗台的桌子上供着一大玻璃罐的结晶蜂蜜!窗外就是底下人家长了青苔的瓦片屋顶和白乎乎的天空。“这天真好看…”小萝卜看了看格子里的东西,圆珠笔?用细竹筒做的,前面是蓝色塑料的笔头。“崔亮桌子底下好像有支笔芯,我换换的话…大概还能用…”所以放学的时候,小萝卜手里拈着一袋山楂面儿,兜里躺着一毛钱。

可是有一件事,让小萝卜再也开心不起来。这件事发生在小队路过水库的时候,八九个人的小队此时只有五个人了,有三个是亲戚,其中一个还是小队长。“喂!你下去游给我们看看!”有人说话了,小萝卜没听清是谁说的,她以为在跟别人说呢!直到有人过来推了她一把,“!”小萝卜成绩不好,但她知道离水远一点是常识,更别说是水库!她瞪着双眼,跟说话的人对视,又马上低头——她害怕!队伍里的人都盯着她,小队长站着不说话,“快下去!不然我们踢你下去!”“不要不要!!!”小萝卜更害怕了,她顺着堤坝的斜坡往下滑,滑一步就揪着浅浅的草,“还要下去!”小萝卜发抖了,又往下滑,差一步就碰到水了!小萝卜不敢动了也不敢抬头往上看,岸上的人也不再说话,她一直低着头,趴在斜坡上,拽着草根,不敢动!过了多久呢?草根松动了!她脚麻了!小萝卜想换只脚用力,才刚一动又往下滑了一步,她的脚泡水里了!水争先恐后的涌进鞋里,冻的小萝卜一激灵,她瞬间清醒了,好像害怕有水鬼拽她下去替命似的,手脚并用的划拉,等上了岸才知道他们早走了。小萝卜坐在路边,抖成一团,她抬头看看半山腰树林间自家露出的一点白墙,抹抹眼泪,伴随着鞋子“咯吱咯吱”的声音走回了家。

小萝卜不“大”,她是“小”萝卜。她多怂呀,不敢告家长、不敢告老师。后来小萝卜再也不愿意排队了,等队伍离开学校踏上乡间小路她就磨磨蹭蹭的一个人落在后面,没有人会等她,这正是她想要的。再路过水库的时候,小萝卜再也不去看柔长的水草了,也不再看波光粼粼的水面有没有水鸭子了,连吹过水面的风都叫她战栗!逃吧!逃吧!逃吧!

2019年小萝卜变成了大萝卜,但她还是“小”萝卜,她不再喜欢“山楂面儿”、薄荷糖棍儿,但她仍然害怕那个水库,仍然害怕在斜坡上滑落。

云端之上没有神,小萝卜明白了,大萝卜也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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