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时看张爱玲的小说,总想:她是有多眼厌这个世界,多恨这些人类。现在不再这样想,她是个斗士,一心想把现实告知大家,让大家撇开浮华,好好去面对这个世界,从不藏着掖着。她应该比我们更爱这个世界,所以她用最残忍的文字告诉我们现实是什么。
再看《第一炉香》,明白了两个道理。
第一个“你用什么来换?”
世间万事万物,从它来到这个世界,就标好了价,不管你想要啥,都得用等量价值的东西去换。你想要穿漂亮的衣服、拥有名牌的包包,你就得好好的工作。换来相应的工资去购买你想要的这些东西,你想要别墅、名车,就得非常努力的去赚钱,赚钱本省需要付出的不仅仅是智慧、劳力,甚至还要失去尊严、自由。你只想要每天舒舒服服的烤着太阳、喝着茶,享受生活,你就得降低你的金钱欲望,付出你的你的攀比心,自尊心。
世间没有一样东西是不需要等价交换的,没有谁会比谁占到的便宜更多这种说法,所谓“又好又便宜”,都是别人骗人的鬼话,或者是自己骗自己的鬼话。
也许我们每个人都知道等价交换的道理,我们所有的“想要”都在试探中,越走越远、越陷越深。
葛薇龙最初只是想要留在香港继续学业,想要姑妈的经济支持,她也一开始就知道,姑妈不会白支持,她用自由去换,这个代价并不大。住进姑妈家,发现了衣柜里漂亮的衣服、仆人的伺候、豪华的住所,想要,就得更进一步用青春、交际手腕去换。爱上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乔其乔,想要,得用一生的尊严、贞洁、幸福去换。
“穿也穿了,吃也吃了,玩也玩了,交际场中,也小小有些名了;普通女孩们所憧憬的一切,都尝试到了。天下有这么便宜的事?”当然不会便宜,所以,所有的人看《第一炉香》的时候,都特别痛恨姑妈,是姑妈操控了一切,让薇龙一再一再退让,最后变得那么可悲。其实薇龙的可悲来自“我要得到”。
乔其乔是另外一种人,你很早就明白等价交换这个道理,所以他知道自己就是“驸马”命,只是他总在盘算“又好又便宜”,他想要姑妈的钱、资源,却不想要姑妈的年老色衰、精明炼达,他总想选择付出代价最低的,最后就算选择了薇龙,那也是姑妈帮他分析了,薇龙算是满足他“又好又便宜”的最实惠选择,但实惠不实惠,只有走到最后才知道。
第二个:“人生两大悲剧,一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一是得到了”
这是王尔德的话,但被张爱玲一个故事写完了,后来知道张爱玲也很喜欢王尔德,估计就是因为看了王尔德这句话,写了这篇小说。
姑妈一生精明炼达,控制所有人达成自己想要的,用亲情、名誉换来她想得到的良好经济基础。到最后,却疯狂的寻找“恋爱”的感觉和可能,依然出卖着亲情、名誉,滋生出更多的悲剧。
葛薇龙得到留在香港的机会,得到了普通女孩不曾拥有的生活环境,得到了乔其乔的婚姻,那又怎么样?只是一个悲剧跟着一个悲剧的来临。
得不到呢,姑妈如果屈从了家里的安排,嫁个门当户对的人、生一堆孩子。那可能会是另外一个悲剧,心中永远残留着想想的大美好,在生活中蚕食了所有现实中小美好,放大了所有的艰辛,依然会变成另外一个怪物。
薇龙如果随着家人回了上海,终止了学业,保留了原有的清纯、善良,就好了吗?不太可能,最后会成为谁?命好点可能会成为她妈妈那样的人、可能会成为《倾城之恋》中的白流苏,命不好可能会成为她姑妈那样的人、可能会成为《金锁记》中的曹七巧哪样的人,谁又能说那些人就不是悲剧了呢?心中也一样回想着“如果当初留在香港······”,一生抹不去想象出的美好,这就是最大悲剧。
“南方的日落时快的,黄昏只是一刹那。这边太阳还没下去,那边,在山路尽头,烟树迷离,青溶溶的,早有一撇月影儿。薇龙向东走,越走,那月亮越白,越晶亮,仿佛是一头肥胸脯的白凤凰,栖在路的转弯处,在树桠叉里做了窼。越走越觉得月亮就在前头树深处,走到了,月亮就没有了。薇龙站下来歇了一会儿脚,到有点茫然。再回头看姑妈家,依稀还见那黄底红边窗棂,绿玻璃窗里映着海色。那巍巍的白房子,盖着绿色的流离瓦,很有点象古代皇陵。”
《第一炉香》一开篇这段文字,已经把故事要表述的表述完了,所有自己想“得到”的,都是这月亮,看着很美,走到了就没了,所有看着华丽的生活,都象“皇陵”,埋葬了自己,成为别人茶余饭后谈说的故事。
我周围的人,看完《第一炉香》后,无一例外的谴责姑妈、乔其乔,认为他们象吸血虫,压榨了薇龙,一步步逼迫她出卖肉身、出卖灵魂。最初看的时候也有这样的感觉,再看视觉就变了,每个人的人生都有悲剧的一面。诱惑是悲剧的原罪,但你能抵挡人世间所有的诱惑吗?我跟相信张爱玲写这部小说,不是为了表达他们有多坏,好坏本来就是事物的正、背面。唯一的区别,只是有些人地线深点,有些人地线浅点。她只是想把现实更深刻一点的写出来,不用去辈怜任何人、也不用去指责任何人。生命中所有的经历,最后都只是经历本身,可以总结得失,不可以总结对错。
清点一炉香,听我讲下一个故事吧,人生就是一部《易经》,道理很大、很难懂,金木水火土绕来绕去,相生相克。孩子叫饿了,做饭去吧,日子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