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跟外婆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但是喜欢在她家呆着。
外婆家在乡下,那种荠麦青青的村庄。葡萄架子整整齐齐地站成一片,风吹过来,互相挤眉弄眼的嘻嘻笑着。刚刚成串的葡萄还青涩的缩成一颗颗翠色小珠子,吊在架子上怀着夏夜的梦。
有些路还没上柏油,走起来尘土飞扬的。所以路旁的白桦树干下面都是尘土的颜色,小时候见他们就这样子,这样一晃十几年,他们还是我熟悉的老样子,大概以后也是这样了,至少,会在那么多纷繁与变化之中,带给自己一点点自欺欺人的心安。
外婆家有一口大大的铁锅,小时候经常会想,如果自己躺进去,加点水就会煮熟咯!
不久以前,锅底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洞眼。很小很小的,油也不会漏下去,大家都没有注意到。可是炒出来的菜却有了一股烟味,不是像糊掉的那种苦,也不是涩,就是,好像是很自然的那种烟味,一点也不勉强,一点也不突兀,淡淡地搀在菜里,嚼了几口才能觉察。家里的方言说起来,这就是“烟火味”。大家的筷子在那盘子菜里交错起来,互不打扰,各自游动,悄无声息。然后纷纷点头,说,是啊是啊,一股子烟火味。外婆无比消瘦的脸上沟壑纵横,她慢慢地嚼着菜,不说话。
我不会讲外婆家的方言,在一旁听得差点潸然泪下。一口忠实的锅,几茬亲手养大的菜,一点点刚榨好的油,满盘子的烟味。
我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隐喻,什么样的形容词来表达我当时的感受。只知道,那缕烟味和那个词,一直绕在我的舌尖,我无法下咽,也无法倾吐。
我走出去,跟意犹未尽的炉灶坐在一起,看到几条烧火棍苟延残喘。好想给他们一个拥抱,却又觉得,他们似乎不太需要谁的拥抱。于是我只能呆呆的坐在亭亭如盖的核桃树底下,只是坐着。
几颗火星子蹦出来,在地上跳跃着,舞成欢快的姿态。
突然记起小时候在外婆家最喜欢下雪,但是外婆怕我着凉,不喜欢带我出去。隔着窗户看雪花,毛绒绒的,每一团雪都在招呼着年幼的孩子,出来啊出来啊。我趁外婆不注意,哗啦一声打开了红木双开门,上面守着的门神还对我笑。我记得那天我穿着红色的小鞋子,踩在雪地里,像小小的豆子。我还记得回望走过来的路时,外婆在身后笑着,并不责怪我,手上拿着小帽子。
那年冬天真是开心呢,记忆里,那个春节,外婆家终于人能凑齐了。所以鞭炮也格外响亮,噼里啪啦的从年三十晚上一直等我家等到年初二,每个晚上打电话,都是响成一团。我家是姑娘家,大年初二才能回娘家。踏进这个张灯结彩的村庄,所有庭院的门口都是都是大红灯笼高高挂,所有房间门口都是鞭炮的红纸皮和黄黄的硝土。
外婆家过年时起得早,一推门,就能坐下吃煮好的饺子。那个春节,所有的舅舅家都来得很齐,哥哥也在,舅妈也休息,外婆很开心。天刚刚擦黑,院子里的鞭炮就响起来,先是噼噼啪啪的顺着炸开,然后就开始放烟花,呼啸着上天,最后轻轻的开花。小时候最喜欢的东西就是烟火,或者说是,焰火。反正喜欢那种亮亮的东西。哥哥们还会捡没有炸开的碎炮,玩出许多花样。把几个引线绑在一起,弄成圆形,随便一点,就能发出很大声响。或者找个引线很长的,放在瓶子里点燃,会发出一种奇怪的闷响。不管怎样,每次炸开后 ,我们孩子都会笑成一团,笑声也亮亮的,像外婆的酒窝。就算鼻子里都是刺鼻的硝烟,我也还是很开心。一直把那时候的快乐记到现在。
那个硝烟味,在外婆家的方言里,也叫,烟火味。
我该怎么样体味这个“烟火味”背后的感情? 或许我从来就不该揣测。
墙根下的野草开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