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至冬末。白天下了阵雨,傍晚的风夹带着丝丝水汽,不似隆冬时节的烈风那样刺骨却依旧有些寒意。雪年坐在窗边,心不在焉地看着手里的书,目光时不时飘向窗外。一个月过去了,她总算是接受了重新回到六年前这个事实。她本以为对方一定会露出什么马脚,结果却是没想出一点破绽和线索,以为白茶知道些什么,可他也是对此三缄其口,她想得有些头疼。
“雪年!”听见熟悉的声音,罗雪年愣了愣,朝窗外瞟了一眼,放下书,拿起椅背上的大衣和围巾往楼下走。白茶站在楼下。他看着她从拐角处消失,默默数着脚步声,过了二十八下,那抹身影又出现在了楼梯口,她穿了件深绿色的大衣,在昏暗中看上去与黑色无异,人像墨瓷瓶里的一枝白栀子。雪年皱了皱眉,走过去问:“冷不冷?”白茶一面说不冷,一面接过围巾替她系好。“好不容易放假,想去哪里?”白茶问,“去图书馆吧,外面怪冷的,顺便去找一些解剖学的书。”“好。”白茶笑了笑,拉起雪年的手,走向大门。她怔怔地看向少年的背影,内心突然生出一丝安宁。雪年不喜欢冬天,因为她的一切不幸都降临在冬天。那些在猝不及防中开始又在猝不及防中结束的事情,让她感到脊背生凉却无能为力。原来她总觉得凭借自己的力量就可以完成所有的事,可现在……雪年想,她要改变一下她的计划了。
一路静默,白茶像是知道她正在努力理清思绪一般,没有说话。天空是透尽的深蓝,无云点缀,却自成深渊,像是要吸收这天地间残余的黑色。罗雪年抬头一望,那墨蓝的尽头下,已经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她一边走进澜景市图书馆,一边取下围巾。室内带着浓郁书香与印刷墨味混合,挟卷着推门带进的冷空气齐齐扑了过来。雪年环视一圈,这时候图书馆里的人并不多。她仔细回想着上一世老师推荐的辅导书,径直走向医学类书架区。可就当她经过一个书架时,一个身影突然横插着走过来,雪年没有看见,两个身体轻微地撞了一下。雪年被身后的白茶及时扶住,两本书就如破碎的玻璃直直掉到了地上。雪年这才注意到,对方也是个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子,比她高一点,长长的黑发让她的身体显得瘦削,尽管被撞了一下,她秀气的脸上却没有什么不满,也没有看对面的雪年,只是冷静地蹲下捡书。这个动作让雪年被她额前的一块夹子所吸引:木质的按扣,上面是不太符合她气质的一张微笑的表情图案,此时它正牢牢地夹住女孩额前的碎发。
“对不起……”雪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女孩儿站起身来,将垂落的长发别在耳后,摇摇头说:“没事。”说罢便大步离开。“小白,你去那里帮我看看吧。”雪年指着图书自助借阅器旁的一排书架说了书名,白茶颔首,朝那边走去,却看见刚才的那个女孩儿正在办理借书。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女孩儿转过身来,脸上毫无惊异,淡漠的眼神在他身上打了个转,又回到了面前的借阅卡,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白茶站在原地,心下存疑,没再走过去。“小白,我找到了。”雪年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想什么呢?” “没什么。”白茶回答,脸上依然挂着微笑,雪年不再追问,只静静地听着机器打印凭条时发出的轻微的“滋滋”声。
借完了书,二人走出图书馆已是接近九点。天已经完全暗了,像块银蓝色的幕布不管不顾地将全部光线拦截在外,无云无霜显得更加洁净。街市上亮起五颜六色的灯光,路边摆了各样的小吃摊,锅里冒着热气,白色的烟雾徐徐升起,叫卖声此起彼伏,行人来来去去,倒给这依旧严寒的春冬交替之际添了几分暖意。
两人一边走一边聊。夜色静寂,树影婆娑。不知不觉便走回了学校。白茶目送雪年推开宿舍楼大门,忽然停下动作又走到他面前,雪年开口说:“明天我都有空。”白茶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那我明天下午过来。”“行,你快回去吧,这还是冬天呢。”“好。”他仍旧乖巧地答应,却没有动,“你先回去,我看着你。”雪年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匆匆走进宿舍楼,低头不小心暴露了微红的耳根,好在黑暗中也看不清楚。她飞快顺着楼梯跑到二楼拐角,向楼下望了望,却已没有了那个身影。雪年失望地收回目光,走回寝室。室友们还没回来,寝室里一片安静。积累了一天的疲惫终于倾泄出来,雪年慢吞吞地洗漱了一番,就上床睡觉了。迷迷糊糊间,她听见室友们开门回来,然后小声地讨论着什么,她隐约听见了“新生”“社长”几个词,然后就沉沉睡过去了。
半夜开始又下雨。罗雪年醒得早,听见了淅淅沥沥的雨声,起床朝窗边走去。天还未亮,冷风吹过,她打了一个哆嗦,连忙将窗户关上,搓着手臂上泛起的鸡皮疙瘩躺回床上。被子发出一阵温暖舒适的气息,床帘密密实实地将光线遮挡在外。在这样一个黑暗安稳的空间里,不一会儿她又陷入熟睡。
等她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亮透了,整个宿舍又只剩下她一个人。洗漱后用牛奶冲了碗燕麦,桌上有舍友沈歆给她带的酱肉包子。她摸了摸,还是热的。
吃了早饭,雪年又坐在床沿边靠着窗悠哉悠哉地看一本法医类破案小说,她原来就想当法医,只可惜后面生了那么多变故,到底没当成。
看了一段时间,她觉得眼睛有点酸,便闭了闭眼缓解酸涩。她不由自主望向窗外,雨后初霁,阳光温柔,倾洒在路过的每一个人身上,一派安然。
雪年想起了童年相似的记忆,那样美好。可现如今遇到了这么多谜团与危险,她知道这一切绝不简单,可她的力量太弱小,难道只能任由事态越变越坏吗?有谁能同她分担这份责任呢?她胡思乱想着,懊恼地揉了揉额间,收好书站起来。她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一边给白茶发了个“食堂见”的信息,一边打理好自己的衣着,然后就出门了。
一路上遇到一些曾经的同学,她都耐心地回应笑容,毕竟他们的存在,证明了她曾经一段快乐的岁月和重活一世的事实。罗雪年看了看食堂,打饭的队伍还不算长,就径直走了过去。不一会儿,后面就排了长长地一列。
雪年刷了校卡,端着盘子往远处的空位走。“同学,你卡里面的钱不够了!”食堂阿姨的大嗓门传进她的耳朵,她扭头一看,却意外地看到昨天她不小心撞到的那个女孩儿,此刻正尴尬地站在窗口旁边,笑脸发卡依旧夹在原来的地方,后面的同学倒没有受她的影响,挨个挨个地打了饭后从她身边走过。雪年想了想,又往回走,把卡放在打卡机上,对阿姨说:“刷我的吧。”
女孩儿松了口气,跟着罗雪年坐下,开口道:“谢谢你,我是方芷,大一哲学系的。要不我记个你的电话吧,明天我把钱还给你。”方芷……雪年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笑到:“我是罗雪年,大二的医学生。”两人自我介绍后稍微熟悉了一些,罗雪年本想找张纸写号码,可方芷让她直接说。罗雪年表示对她记忆力的怀疑,慢慢地报了一遍号码,她点点头表示明白就不客气地开始吃饭。罗雪年一脸惊讶,也拿起筷子。她们时不时聊上两句话,但都是罗雪年找的话题。
罗雪年很快发现,方芷不爱说话,明明刚才相处表达都很正常,但现在却显得异常沉默。她只是默默地听着,面上也很平淡。罗雪年第一反应她是自闭,可立马又否决了。根据她的行为神态来看,不符合自闭症以及患有精神疾病的人的症状。而且她不是不愿意说话,却是故意不说话,好像那两张薄薄的嘴皮之间封印着世上最恐怖的凶兽——她在回避些什么。罗雪年自嘲地笑了笑,真是职业习惯,明明十分钟前才互相认识,她却忍不住关注她的一切反常之处。
她还是和上辈子一样充满秘密。
罗雪年吃完了,她没什么胃口。她开始安静地喝豆浆,不再说话。她看了看对面这个别着笑脸发卡专心吃饭的女孩,想起了上一次与她的见面,一时间有些恍惚。
是的,罗雪年在上辈子便见过方芷,只不过那时两人只是点头之交,她还曾不屑于与这个为人孤僻不合群的女生说话。她前世便知道,方芷是个行为很怪异的人,总是做一些奇怪的事,学校里几乎没人喜欢她。可她的成绩确实很好,长得挺吸引人的,若不是她性格实在古怪,那她绝对当的上他们哲学系的系花。那之后罗雪年的身上发生了一系列的事,她也就没有关注方芷了;后来她听说方芷在校成立了一个什么社团;再后来就是在那一天,方芷曾经来找过她,提醒她要小心……她当时不懂方芷的意思,可后来的一切都应验了。自此重活一世,罗雪年觉得方芷的身份一定不简单。说不定……她可以帮助自己找出当年的真相。
“我吃好了。”罗雪年的思绪被突然的清亮女声打断,她抬头,看见方芷正看向她,一手端起餐盘,一手拉开凳子,“你在等人吧?我先走了。”
罗雪年下意识答应一声,目送方芷转身离开。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方芷怎么知道她在等人?
她收好餐盘,正好看到食堂门口熟悉的少年在向他招手,于是她起身走去。
只是她没注意到,在她离开之后,一个白色的身影闪到她们刚才吃饭的餐桌前,摸了摸刚才方芷坐过的位置,轻轻笑了笑。
而在此时学校的另一边,图书馆旁的林荫道上,一个男生正在扫地。他看了看好不容易堆起的落叶,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一个花斑的白色小猫飞快窜出,正好落在那落叶堆上,几个伸展动作便将落叶再次散开来,然后便又迅速地溜走了。男生全程呆滞,不一会儿反应过来,却早已找不到猫的影子,只得在原地黑线。
在这个时候,他们都没有想到以后他们之间会发生那么多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