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年的时候,我跟过自己未出五服的堂哥在陈埭的一处工地上做过三个月的水电工。
在此之前我跟过另一个表哥学过一段时间,不过学了几个月还是只懂得打线槽和接几条开关板的电线。这次是因为有堂哥的照顾,以师傅的标准招的我,每天的工资有50块钱,在当时的农民工里,属于工资不低的了。
工地的条件很简陋,我们吃住几乎都在工地里,所以搬家是常有的事,就是常常得这间房搬到那间房,根据工程的进度不断换房间住。
所谓的房间,借用古人“家徒四壁”来讲是一点都没过分的。房门是用一块木板代替,窗户是没有的,风吹雨打是常有的事。床依然是几块木板垫着砖头搭成,必须得有蚊帐,但在工地里还是严重低估了蚊子的钻研精神,我至今都没弄明白,蚊子是怎么一只只穿进我们密不透风的蚊帐里,搅得我们一整夜都睡不着觉的。
工地每个班组每天供应的桶装水只有两桶,我们这一组水电工人比较多,我记得大约有七八个,两桶水要满足我们日常的煮饭和饮用,所以水对我们工地来说是相当匮乏的。
桶装水日常饮用都很紧缺,生活中的其他用水就只能勉强凑合了。我们刷牙洗脸的水是一个巨大的蓄水池,只是不知道水从何而来。蓄水池装几个水龙头,拿牙杯去接完水望望杯里,很清晰的能看到几条细微的虫子正畅快的游来游去。后来我只能闭着眼,皱着眉才能把水送到口里刷几口牙,工地里的卫生讲究是一种充满讽刺的黑色幽默。
洗澡对工地做事的我们来说是一场奢侈的行为,只有到了下雨天的时候,我们几个工友才有机会拿着毛巾和肥皂在上一层楼板预留的管道孔下,乘着哗哗的流水,痛痛快快地洗一次。洗澡是快乐的,我们哼着歌 ,扭着身体,享受着老天爷对我们的恩赐。
公共厕搭在一条与农田交接的小池塘边,简易的木房搭在浅浅的小河中,悬空驾着几块碎木板组装成的小桥,每次去蹲大号经过摇摇曳曳的小桥我都很紧张,生怕自己脚一滑,就跌落这既是池塘也是粪池的水里。最难还是肯定是南国的台风天,每次上厕所的途中都充满了惊险和刺激,痛并快乐着。
念叨了这么多,该说说自己的工作了。我依然是班组里最笨的那个成员,好在包工头有些远亲,堂哥又是我们的管理人员,幸好有他的照顾,尽量安排我去做些简单的工作,但考虑我的未来,也会亲自带我去跟他做事,但我还是啥都没学会,堂哥最后望着我除了挖苦和取笑我,也只能不住叹息。
堂哥后来安排我去做水电工的入门功夫,也就是打线槽。这个工序虽然最简单,确是一道硬功夫。那时的工具没有那么齐全,打线槽只能靠左手持錾子,右手下锤子,这样完全靠手工一下一下地敲出一条条预留的埋电线需要用到的凹槽。我们的工地是一个厂房,钢筋和混凝土结构,墙壁在抹完灰后变得极其坚硬。我每次从早敲到中午,午休后继续敲,加起来也很难到长度一米,别的工人一敲可都是几十条几十米的,按老板给的工钱来说,请我干活是严重亏本的。后来大家都调侃我,说请我打线槽是计件工资,一米50块,只是没几个老板请的起像我这么高价的工人。这个梗直到今天,我几个堂哥都还记得,每次聚会聊天,他们谈到招工难,都会调侃我道:“要不你跟我去打墙壁(线槽)吧,一米还按50块给你。”这时候,我总是面红耳赤,抓耳饶腮,半天都回不出一个字。
工地少有娱乐活动,但我们很快在周边的荒田和水沟中常常看到有人在活动,原来他们在捞一种叫“小龙虾”的东西,我们很快也加入了捕捞大军。第一次就捞了不少只,我们不知道这东西怎么吃,堂哥干脆用开水煮了一遍,然后大家像平常闽南的吃法一样,蘸着酱油和醋吃,总感觉味道有点不对,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直到后来被人请吃麻辣的小龙虾后才知道哪里不对。
我们几个人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工地里的日子极其苦闷,只能靠聊女人打发那些无聊的时光,聊到兴头上,年长的几个会说他们曾经辉煌的性经历,我那是倒是听得津津有味。后来我找朋友借了一台黑白没几寸的小电视,还有一部DVD播放机以及他私人珍藏的几十张岛国的成人动作片,总算为简单的生活添了一点色彩。我很佩服他们几个人可以一起看,还能边看边讨论里面夸张的动作,我只能在没人的时候,再溜到房间里,快速品鉴一会儿。如果忽然有人闯入,我总是手忙脚乱地去关机器,反而让那个闯进来的人更加嘲笑。多年后,当我看到《大佛普拉斯》里的菜埔盯着老板的行车记录仪感叹“有钱人的生活是彩色的”时,我才懂得,原来我和菜埔都是黑白电影里的人。
枯燥的工作继续不紧不慢进行了三个月,布线、接水管、装空气开关,这些是万万不会的,怎么学都学不会。我也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了,也不好意思再拖组织的后腿,于是小心翼翼地跟做包工头的亲戚提出了辞呈,他挺爽快的让我离开,并当场给我结算完了工资,对比之前要辞职的师傅,需要用拖工资来挽留,我想我是幸运的那个人。
再后来,我有时候去找做事的堂哥们玩时,偶尔还会与他们在工地里小住一两晚,但再一处工地上住上十天半个月以上的时候再也没有了,有时候我常常再想,现在的我是否还能与农民工们打成一片,是否还能吃得了住工地的苦,我不得而知,只是这段记忆会一直在我脑海深处,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