耍把式

  我独步走在这条街上,它虽是乡路,但今天,这里也算是车水马龙。阴历八月十五,中秋节在望之日。在望,街上的人都在望着远方。他们穿梭于集市与家庭之间。三三两两的旧交擦肩而过,我舍弃礼仪,因为若是被他们逮到,必然会将我载回家中。秋阳渐离,高温持续不下,不曾闻凉风。我自是要回家的,只是这段路途不该劳烦一早就开始忙碌的他们。凭脚力,凭十几年行走的经验,埋下头,寻找罕见的阴凉。脚下这条南北延伸黑色,沥青的气味直扎鼻孔,晃晃悠悠,我又回想起那散发着尘土气息,走过十几年的老路。

      想像着脚下是那条水泥老路,我踢着石子前行,而眼前是后座上伢仔紧攥的冰糖葫芦,另一辆车的后座上绑满了葱蒜,一番节日里应有的模样,也有几个孩子随着长辈步行在这路上。我想我也曾这样走过老路,那街口的景象又浮现在我的眼前,若有若无。

      沿着那条老路,借着家家炊米之光,伴着犬吠前行,走过那桥,那路,随流水,随春阳踱过旧时光。在脑海中必经的那个街口,算不上是规整,西比东宽,北比南窄。每每路过都是先望西再撇东。这些记忆同老路边菜园子里的泥土般厚实,而在泥土之外,那尘封的往事,又如水泥坚硬冰冷。在这街口的东北偏北,在那片小空地上,隐约还可以看到那丝血迹,我又看到童年时期的 “我”, 那东北偏北的小空地也开始渐渐清楚。

        同样是团圆之夜,正月十五,在北街的尽头, “我” 随老头来到这里,那时没有汽车,抛下自行车,我的脚力应该就是那事同老头磨练出来。在这街口,借着微微月光,西街人声鼎沸东街叫卖声不断,挤过北街的人群,南街上的金狮,红布戏台八仙桌,厚装浓粉吊嗓小生。等等,我跟丢了 “我” 。 “我” 在何处我自是知晓,细望在一阵叫好声中,找着稚嫩童音的来源。我来到人群的前面,地上横七竖八窝着些碎石,地上的那人拂去肚子上的石块,一个鲤鱼打挺空翻起身。拍拍肚子,双手抱拳“承让!”。随即又是在人群里爆发出的一阵掌声。老梆子裹着黑衣粗布袄,敲着铜锣,道得是那句亘古不变的旧谣“老~少爷们,十里八乡的朋友们,大家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好戏还在后头呢”铜锣一震,引出一个少年,寒风中他黝黑的皮肤浸润在月光里,我目测他应是二九年华。如果……我,想不下去,又望了望 “我” 瘦小的身影,挤在人群里,哈着气,搓着手缩着脖子望着少年郎。登时,少年接过熊熊燃烧,半尺之余的火签伴着缕缕烟尘,火光消失在他的口中, 老梆子递上手中的火把,另一旁的 “我” 张大嘴是惊奇,也是想尝试着怎么能把火把塞入口中。众人的手掌拍散了黄酒的香气。十五年前与老头点筷之交后,我也学会了分辨不少酒品。“是黄酒!” “我” 首先发音。“噗”的一声,众人早已顾不上看 “我” ,火苗随着酒雾蔓延。凭着火光我瞥见“我”从未闭上嘴,只开始担心 “我” 没有厚唇保护矗立在寒风当中的烂牙,他们随时都有冻裂的危险。吞吐着火龙的那张脸被憋的通红,少年脖子上的汗珠都被来来去去的游龙饮尽。火把上最后的火星堙灭,又是一阵掌声。 老梆子在布袋中掏出足有鸡蛋大小的钢珠借着墙上瓦灯橘红色的光线,珠子不停的闪烁,如果少年没有接过……以后的结果我不知。我闭上双眼想象着少年的动作,钢珠顶着喉咙,消失在少年的脖根,硬币打在铜锣上零零作响,老梆子捧着锣在人前绕过三圈。“走!”红樱锣锤指向少年,穗子在冷风了飘扬。我环望翘首期盼的人群少年的一招一式伴着月光融在人们的眸中。掌声此起彼伏,可那颗钢珠却再也未光顾少年的喉。人群中开始出现了一丝骚动,少年脸颊上的绯红和淡然的笑容逝去,换做的是紫色的面孔和无尽的恐惧。记忆里刺骨的凉风,让身在七月流火下的我不禁打了个冷颤。老梆子撂下集满钱币的铜锣,走近了少年,举起手,停在少年的背上没有拍下。少年沙哑的咳了两声,他的喉结上下蠕动,而钢珠却迟迟未现身,四五个人拥向前,七手八脚的将少年扛在肩上。“大伙听号子,我喊‘一二三’大家赶紧向前空他一下子。”“ 一二三 ”人群的骚动已经扩散到靠近前面空地, “ 一二三 ”南街的唱词已经听不清, “ 一二三 ”少年的脸依旧是紫色,一口鲜血随同咳出,人群渐渐散去,“送医院吧。”“对,医院”老梆子彻底慌了阵脚,原地打着转,照着医院的方向, “我” 向东街指去。“医院,医院”老梆子看了 “我” 一眼,几个人将那少年放下给他披上了军大衣,搀着他向东街走去。南街的红台落幕,北角空地上已是冷冷清清,只剩下那一丝喘息的橘红色灯光。老头拉着 “我” 消失在北街的黑暗之中,我的视线也模糊下来,只是剩下那土地上格格不入的血迹。

      脚下的路又变为了黑色,它只是经过村东侧,而繁华吵闹与这黑色杂糅到一起。

      正月十五闹元宵,闹,后来也应该是闹过几年,不过我早已记不清了,而十五的街口,依旧是水泥路,依旧 西比东宽,北比南窄,凭着月光,脚踏霓虹,偶偶寻得几粒孤星,同车过呼啸笛声为伴,随三三两两的行人并肩前行。我想找回当初的把式,于是我见识到了烟雾缭绕的南天门;看到电闪雷鸣站在风口浪尖的波塞冬;坐在台下看着春柳社精心排练的《茶花女》;到过帝都找“唱,念,做,打”的梨园国戏;赏灯火栏枧外的皮影,听小锤击鼓;领略蒂姆波顿镜下与月光同在的狼人马戏团长。那一夜那出戏独占我的内心。先辈们谋生的手段就像是那条老路,在历史的舞台唱罢,腐烂于后台。至今我仍忘不了那些把式那精彩的演出,时过境迁, 迅哥再也没有吃到过似那一夜的好豆,也再也看不到那夜似的 好戏, 这么久我再也没有听过那么好的锣声,看过似那一夜的拼尽全力的

好戏,吸过那么多飘扬在老街的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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