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室的洗手台堵了。哦,它不但是堵了,而且不知什么原因,一直从下水口那里往外冒水。水满了,从洗手台的边缘不断溢出来,滴滴答答。
已经好几天了。
今天舍友请了疏通的人过来。
敲门声响了。舍友去开门。我放下笔,去阳台看。他衣着一身黑,大衣,裤子,鞋子都是黑色的,一顶深灰色的毛线帽,也接近黑色;手上拿着一堆家伙:一个胶钳,一根半米长的塑料水管,有一头缠了几圈铁丝,另外还有一根较长较粗的铁丝。“叔叔好。”我喊。打量完又觉得他的年纪较大,简直可以叫爷爷了!我向他说明下水口的情况:“它老往外冒水。”“要收二十块钱。”他先声明,然后把所有家伙放在地上,拿起了长长的铁丝,折成两半,捅进下水口,搅动着,水不断地从洗手台往外流。过了一会儿,没有效果。他用很重的湖南口音问我们拿抹布。我们把阳台上那条抹布递给他,那是洗干净的擦窗户的毛巾。他向我确定一次:“不要的吧!”“那是抹布。”舍友说。他用钳子钳住抹布,往下水口塞,带动抹布上下抽动着。来回几次,发出一些喘气声——毕竟他年纪不小了。我心里想,都是一些伯伯之类的吧,年轻人那肯干这等事!
他反复用抹布塞进下水口,大约想把什么东西吸出来。可是没有用。洗手台上有两个水龙头。他拿起了那根半米长的水管,把缠有铁丝的一头往其中一个水龙头塞,想把它们接起来,可是似乎很难。他用力地旋转塑胶水管,想拧进去。水管的另一头在洗手台下,打着他的脚。一下,两下……一个世纪过去了,他终于把水管接上水龙头。看得出来他很累,可是丝毫没有休息的意思,他又立即把另一头插进下水口,拧开水龙头开始放水。从水龙头出来的水顺着水管向下水口流去。同时,他把抹布也塞进下水口,极力想控制住水,不让它往外流。他紧紧地按住水管和毛巾,想用强大的水流把下水道逼通,就像小时候被鱼刺卡住了喉咙,我们就会大口大口地吃饭,把鱼刺压下去。可是,没用,水倔强着,不断往上冒。小小的水池像涨潮一样,一阵一阵地往外面溢水,我担心他的衣裤要湿了。他关了水龙头,无可奈何,往后退了两步,湿嗒嗒的。他的鞋子已经湿了!!
我们商讨着应该给他倒杯水。“可是我们没有纸杯。”我小声地说。叔叔看上去很累了。我从室里搬出一张木凳来,放在他身后两步处。“叔叔你先坐下来休息一下吧。”他没应。阳台太小,太窄了。凳子卡在两排水桶间,把仅有的一条小路都阻断了。我看了看,把水桶往外撤了一个,使空间松散些,把凳子推进刚撤了水桶的位置,斜着放。他又用铁丝插进下水口,或是用毛巾,或是用那半米长的水管,反反复复。我倚在门口。恐他没听见我刚才的话,打算再说一遍:“叔叔,那个洗手台好象是下面堵了。因为就算我们不放水,它也一直由里面往外冒水的。”他似乎才懂了,“哦,你是说它是往外冒水啊!那可能不行,我修不好了。这个是……”后面的我听不明白,因为他的湖南口音实在太重了。他又尝试了一遍,用刚才的方法,实在不行。他把抹布拧干,擦了擦手,摊在水龙头上。见状,我忙喊叔叔休息一会。他抄起家伙,“我不坐了。这个我修不好,你跟我一起去传达室。”我去拿了我的眼镜戴上,想了想,再带一支笔。
出去的时候,叔叔已经在下楼梯了,看上去很艰难。我连忙跟上,走了两步,叔叔停住,靠在一边让我先下。我快走,一下就到了平地。转过身等叔叔。等等,他下楼梯怎么和常人有些不同。等他也下了平地,我们向传达室走去,我快步走在他前面,在门口回头,等着叔叔。他走得很慢,确实和别人有些不一样。他的右腿是直的,不像常人是双腿都弯曲,抬脚走路。但幸好不是特别明显,不细看,只是感觉他走路较慢而已。况且在他这个年纪,走路较慢是普遍的。
他走近了,指着门口说:“进去啊。”依然是浓重的湖南口音。他的袖口被水浸湿了,在灯光下,被水浸湿的布会显出更深的颜色。
我们一同进去。有一个阿姨,他叫了声“英子”,后面的话我听不大懂了,大约是说我们洗手台不能修好的情况。说罢,那位“英子”往墙上指了一个电话号码,叫我记下。“打这个电话叫人来通吧。”抬头看见一串数字前写着“下水道疏通”。我在桌子上一个本子的最后一页撕下一小块纸记下那个号码。道完谢却发现刚刚给我们修洗手台下水口的大爷不见了。走出门外,透过栅栏,看见他已经走了。
他衣服鞋子都湿了大半,而我连“谢谢”都没来得及对他说。赶忙走出五区门口,看见他慢慢地,慢慢地往前走,右手拎着他的铁丝和水管。冬季白天短,天色已暗,这条路上没有别的行人,只有两排高大的树木,没有灯,只有传达室的窗户里透出的黄色的光,穿过树干和树枝,照着他前行。
我就站在五区门口,上下楼梯的路口旁,对着他的背影喊:“谢谢叔叔,叔叔再见。”然后一路小跑回寝室。手里撰着那张写有号码的小纸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