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要进门，听到妈在里面很大声地骂爸，我止住了脚步，不想让爸难堪。

“你要是再喝酒，你就干脆别回来了，随便死在外面哪里，我也不会去找你的！”妈肯定是又发现了爸偷偷喝酒的证据了，说话也就不是平日里的细声慢语的样子了。

既而就是一串酒瓶碰碎掉的声音，倒是没有听到爸说话。

“梅子回来了，别理你妈，又生气喽！”爸开门欲出来，见到站在门外的我，略有些尴尬，挠了挠头，又装作若无其事的从我身边绕开了。

我听妈还在家里乱翻，不时听到她骂：“喝死你，一天到晚只知道喝，哪天死了才好！”

她还不知道我回来了，也许这个时候，她不知道我在门外更好吧。

我站了一会儿，扭身走了。

多少年了，家里人还是老样子，爸一天只知道喝酒，妈则一直像猫捉耗子一样和他斗争，一次次找出爸藏起来的酒瓶。有时候也会生气，赌气说再不理他了，但一起生活一辈子了，那一次真的硬得下心肠，放手让他自生自灭呢？

“梅子，你这就走啊？”我慢慢的走着，不想爸倒没走远，许是故意在等我也说不准。

“我还有事儿啊，早点回去算了。”虽然觉得失望，但却难以开口言明这份失望，只好找个烂俗的借口。

“你呢？你现在去哪里？又要去哪儿喝酒？”

“我现在喝的都少了，就是你妈天天疑神疑鬼的，非要我一口不沾，你说我喝了一辈子酒，不喝还不要我的命啊！”

“总之你自己注意吧，妈也是为你好，年龄大了，你少喝点酒，你们也少吵点儿架！”

“行啦，你放心吧，我哪一次不是让着你妈，从来都不主动跟她吵的。”

我上了车，看爸还在路边走着，秋后的阳光很亮，但显得他格外的单薄，一件卡其色的外套还是我几年前买给他的，洗得有些发白了，他倒是还穿着。

记得小的时候，他喝酒还不怎么凶，身体也没有那么差，所以妈也没那么容易发脾气，即使有时候发了脾气，也没有现在这般的歇斯底里，家也就还是个家的样子。

那时候的爸爱读书，也读过许多书，妈却不爱，总是沉浸在家里柴米油盐的小事情里，没事儿时只会看看电视剧消遣，所以从前我是爱跟爸一起的，哪怕只是单纯的和他一起走在路上，我们也能谈个不停，也能一起蹲在路边看半天蚂蚁，也能一起爬山去摘槐花，那时候觉得爸好像什么都知道，再没有比他还厉害的人了。

他现在呢？我自己也不知道他多久没有读过书了，书柜里的书早已蒙了尘，我们也许久没在一起聊过天了。我甚至都不了解他天天在做什么，只知道他天天在喝酒，即使医生警告他再喝酒，肝功能会不堪重负的，他也毫不在意，像是世界亏欠了他好多，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像是他的生活里，只有酒香而已。

“ 妈妈，妈妈，你快看我画的兔子好不好看啊？”儿子拿来一幅画给我看。

“好看好看，但是为什么你的小兔子是紫色的呢？”

“可是上次外公画的猫也是紫色的啊，那为什么兔子不能是紫色的呢？”

“哦，没什么，画的很好，紫色的兔子也很好看。”

“那我就送给妈妈吧。”

儿子高兴的跑开了，孩子就是这般容易满足，也容易快乐。

盯着画看了很久，不知道怎么又想起了爸，记得小时候，他总爱教我画画，还可以寥寥几笔就能画出一个可爱的孩童。我无论他画什么都一律说他在画我，事实上他也爱画，画的熟了，一笔就能画出我的轮廓。我常把画带到学校，同学无一不羡慕我的爸爸。

可我已经很久未带大儿子回过家了，他是什么时候教过他画画？

印象里我读了大学，他就再未动过笔了，究竟是我没有关注他，还是他的心只对孩子开放呢？

想了好久，突然意识到又许久没有回家了，算了吧，不管家里是什么样，总该要回家一趟了，好歹也看看妈近来怎么样。

我和儿子站在门外，敲了半天门也没有人开，翻了翻包，发现也没有带钥匙，就想起来以前总因为没有带钥匙进不了家，爸就专门在外面给我藏了一把备用钥匙。我翻了翻，未曾想竟还在原来的位置，打开了门，家里冰锅冷灶的，没点烟火气，不知道两人到哪里去了。

打了电话，却发现两人手机都在家，只好先出门去买些菜。儿子蹦蹦跳跳的走在阳光下，想极了当年父亲身旁的我。

回来时门开着，但只有妈在厨房里忙着。

“妈，爸去哪儿啦？”

“又住院了，我这不是回来给他做饭嘛”

“又是酒喝多了？你怎么也没有打电话给我，我也好回来给你帮下忙。”

“也没啥，这么多年不都是这样的，早就习惯了，再说你们也有别的事情。”

帮着妈做了饭，我说我去送，妈想了想，让我帮着把屋子收拾收拾再带儿子去医院。

下午，收拾好了房间，带着儿子去了医院，路上儿子问道:“妈妈，外公是不是又喝酒了？”

看，连四岁的孩子都记得他有个总因为喝酒而住院的外公了。

进到病房，爸脸色很差，看起来又瘦了些，但是心情好像不错，正在看医院提供的报纸。

“你就不能少喝些酒，也省的妈天天为你操心。”

虽然一路上都在告诫自己要忍住，不要去抱怨他，但是进了门，脱口而出的仍然是这句老话。

他笑了笑，打了个哈哈。儿子上去说他画了幅好看的画，两人立马就就着这个话题说开了，眉开眼笑的。

本以为问题不大，妈也一再说她不需要帮忙，下午我就带着儿子回了自己家。

却不想半夜里，刺耳的手机铃声一再响，传达来的消息竟是爸要不行了。

等我和丈夫赶到，一切都晚了，妈一个人坐在走廊里的长椅上，显得格外单薄。

葬礼当天竟是个难得的晴天，但总还是秋天叶落时间，怎么看都只添伤感。妈全程都是静静的，有人上前安慰，她还礼貌的说着谢谢，又像是我小的时候那个安静温柔的妈了。我的眼泪几次在眼里打滚，但我愣是忍住了，因为不想让妈更难过。

爸走了，我让妈去和我们一起住，妈说不了，那房子她住惯了，住到别处，无论哪里都像是在借宿一样。

拗不过她，只好常回去看她，渐渐地发现：电视虽然在开着，妈却阳台上看书。

长久不看书的妈近来竟然又看起了书。

爸走了，只留了她一个，虽然没了争吵，但是妈一个人却在难沉浸在柴米油盐中了。因为有爸的时候，柴米油盐组成的是生活，没了爸，那些东西和她组成的，只能叫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