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和老唐本来没有交集。
那年，我们住的这条街上唯一的陈姓人家，女人秀在某个下雨的晚上忽然就死了。她才四十岁左右，很少出门，街上见过她的人不多。也没听说她得了什么怪病，就那么忽然死了。街上住着的人便有点怕，一段时间里晚上都不敢出门。
其时陈家孩子刚刚去省城读大学，陈家男人一个人不敢住在家里，打算去省城打工，就放出话来说想把房子卖掉。原本以为刚刚死了人的房子没人敢买，可偏偏才过几天就卖出去了。
买房的人便是老唐。
老唐搬来的时候四十几岁，一看就知道年轻的时候是个大帅哥。那副硬朗结实的身板，那只挺拔高耸的鼻梁，还有那张棱角分明的国字脸，想必曾经让不少女人晚上睡不着觉。
我上下班要打老唐家门口经过，某天早晨老唐家门口树了一块招牌：老唐理发店。老唐原来是个理发匠。
头一回去老唐家理发我便扫兴而归。原来老唐只擅长给女人弄头发，尤其是长头发女人，烫、剪、盘、染样样拿手，女人的头发每每经他一弄便好看很多。可男人的头发他却理得不怎么好。
"你还是去别的理发店吧"，老唐一脸歉意。
我本来就长的不咋的，若头发被剪得怪怪的，岂不更丑了，便不勉强。回头离开的时候却发现老唐家墙上依旧挂着陈家女人秀的遗像，看来老唐也是个粗心的男人。
后来好长时间很少与老唐打招呼。
记得是个周末，我闲来无事与隔壁老王下棋。老王算是个象棋高手，听说曾经得过他们单位象棋比赛冠军。我只是对象棋有兴趣而已，根本不是老王的对手。老王赢棋的时候很得意，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样让我既恨又无奈。那天我已经输了两局，第三局他又占了上风，我发现他一个车落在我的马脚上，便拿起马去吃他那个车。
"上士"，有人说。我一看，我的妈呀！若我的马走开吃车，老王那躲在边上的炮便可直捣黄龙，一炮就可以把我的帅将死。怪不得老王看到我拿起马的时候又是一副得意劲。我上士，老王的计谋落空，一着输步步输，我赢了老王第三局。
回头一看，提醒我上士的原来是老唐。
慢慢地，我和老唐熟络了起来。偶尔在一起下下棋，有时也一起喝两杯。
几个月都一直没见过老唐女人，每日老唐总是一个人买菜做饭，洗衣扫地。街坊邻居有点好奇，却又不好意思打听。
有一日老唐又叫我摆龙门阵。那日他买了几斤狗肉，下棋后便留我吃狗肉喝米酒。
老唐酒量其实不行，喝了三五杯便满脸通红，有了醉意，话也多了起来。
"我知道你们都好奇，我的老婆哪去了？"他舌头开始卷。"其实我这辈子压根没结过婚"。
怎么会呢？人又长得帅，还有副好手艺。我满脸的不相信。
老唐便在醉意中给我讲起了他的故事。
老唐的家在几十里外的小桥镇，他父亲当年做村长，在村里说一不二，一言九鼎。老唐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他父亲便找关系把他送去当兵。那时候农村人最好的出路除了考大学就算当兵。
老唐本来就帅，穿上军装就更迷人。附近几个乡镇的姑娘都想嫁给他。可他却正眼都不瞧一下那一个个姑娘，原来他早在心里爱上了镇上的一个姑娘，姑娘也早对他芳心相许。两人还私定了终身：非你不嫁非你不娶，天老地荒，海沽石烂。
老唐去军营的前夜，两人约会，姑娘躺在他怀里，满脸的幸福和不舍，随口一问：我的头发好看吗？姑娘一头短发，老唐信口一说：好看，不过留长发会更好看。
三年后老唐复员回家，见过父母后便去老地方找姑娘。一见面就看到一个头发齐腰长的姑娘站在那里，原来姑娘为他三年前的信口一说一直没剪过头发。老唐抚摸着那头柔软光滑的长头发激动地说：我要去学理发，你的头发以后只归我理。姑娘幸福地说：好，我的头发以后只让你弄。
可偏偏有情人不成眷属。姑娘哥哥三十老几都没对象，一家人天天愁，后来终于有人上门说媒，说对方不要彩礼，唯一的条件是让姑娘换亲。没办法，在全家人的哭求下，姑娘点下了头。
姑娘出嫁前一天，找到老唐哭着说：下辈子嫁给你，给你做牛做马也行。这辈子我对不住你，你找个好姑娘娶了吧。老唐一阵心痛，说：我只娶你。
后来老唐家找了好多姑娘，可老唐都心若止水，他心里只有她。
再后来，老唐父母去世了，他搬到了我住的这条街上。
"她知道你一直未娶吗？"我问。
"她当然知道"，老唐有些激动。
"莫非你们还联系过？"，我问。
"没有，她出嫁后我就没见过她，不想去打搅她"。老唐眼睛看着远方，说。
"哪她怎么会知道？"我问。
"她当然知道，因为她就和我住在一起！"。老唐突然大声地说，把头转向墙上那幅陈家女人秀的遗像，一脸的柔情。
我恍然大悟，原来老唐一直爱着的女人是陈家女人秀。
如今人心浮躁，好多人都品尝着快餐式爱情。老唐的爱有意义吗？
我看着老唐，说不出答案。
（2）
一眨眼，老唐搬来街上五六年了。
老唐依旧只给女人做头发。
街上的闲人颇多，没事便喜欢八卦，自从知道老唐的故事，自然是多了个话题。有的夫妻不和，女人便对男人发脾气说你看看老唐，女人死了还依旧这样爱她，你算什么男人！男人听了后便把怨气撒在老唐身上。在一起闲聊的时候有男人就说老唐心理一定有问题。接着另一个男人坏坏的说老唐何止心理有问题，他那老二说不定更有问题，个个于是大笑。
闲话传到老唐耳朵里，老唐继续给女人做头发。
大约在老唐搬来的第二年，我调到了另一个单位工作。新单位离家比较远，妻子和女儿都随在我身边，我们很少回家。慢慢地我便与老唐少了联系。
记得期间我回过一趟家，老唐又特地买了狗肉，依旧请我喝的是米酒。
"秀已经走了那么多年，你守了她这么久，也不容易。以后年龄越来越大，你总归需要一个人照顾，趁现在还没老，还是找个人吧"，我喝了两杯酒，忍不住劝老唐。
"我知道，可是我真的忘不了秀"。老唐言语中透露出一种深情和无奈。
"人死不能复生，你若真爱她，就得好好生活，只有你在这边生活得越好，她在那边越能安心"，我继续劝。
老唐没再说话。
后来和老唐好久都没联系。只是偶尔会听到一些关于他的消息。老唐手艺好，做的头发好看，收费虽然比较贵，但女人宁愿跑过几条街来他店里做。其中就有两三个离了婚的少妇，走得比较勤。
有个少妇姓江，叫秀英。
听说江秀英长得蛮好看，和秀一样，她还留了齐腰长的头发。
有一日天热，我歇假懒得出门。正准备打开微信看看群里是否有人玩牌，突然老唐发来了微信。首先是张女人的照片，看不出具体年龄，但确实长的好看，既像三十来岁，玫瑰般芬芳迷人；也似四十来岁，牡丹般大气优雅。
"她就是江秀英，今年三十八，她说愿意嫁给我，你觉得怎么样？"，接着老唐在微信里问我，还点了个害羞的表情。
"你自己中意就行"，我回复。心里替老唐高兴的同时，却发现自己竟有点点吃葡萄的感觉。
过了大概个把礼拜，那天我正在家里午睡，突然手机响了起来，我一看是老唐打来的。
"我就在你家楼下，你开下门吧"。老唐的声音好大。
原来老唐是专程给我送请柬的，他终于决定了娶江秀英。
"你终于想通啦，恭喜恭喜！"我说。
"秀英这几年都来我店里做头发，我早就明白她的心思"，老唐喝了口水后继续说，"但我一直没答应她，我告诉她说我忘不了秀。可她说就喜欢我这份执着，专一。每次做了头发后她都会帮我整理房间，炒菜做饭，还好几次把秀的相框取下来擦拭得干干净净。我看的出来她是个好女人。"
"哪你现在怎么决定娶她了？"我还是有点好奇。
"我有一日对秀英说，若秀同意了我就娶你。这么多年我经常会梦见秀，当日晚上秀竟然真的又出现在我梦里，她说我娶了秀英她就可以寐目啦。"
我真的不敢相信世间竟有这等奇事。
前不久，老唐又发来了微信，说他和秀英生了个女儿，名字是秀英取的，叫秀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