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把一生的美好
都镌印在你少女的额上
——诗人舒羽
小女简简,是我家的新成员。
三个月前,一声啼哭之后,她被助产士双手托起,那是我和她的第一次见面。这个小小的人儿,光溜溜,湿乎乎,皱皱巴巴,正张大嘴巴哇哇大哭。几分钟后,小人儿已经穿上衣服,趴在我的胸前。她蜷成一团,睁着眼睛,很安静,出生时长达七八个小时的惊惧不安似都化成此刻的紧紧相依。她的小手握成小拳贴在我胸口,上面还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色胎脂。她的头发仍湿漉漉,眼皮有些肿,看不到睫毛,额头上皱缩着好几道抬头纹,像个小老头。她那么安宁,我想她此刻会以为自己还在妈妈肚子里,而我看着她,既亲切又陌生,还有那么一点儿新奇。噢,这就是我的孩子。
这种陌生感甚至到现在还没完全消失。比如此时,当小人儿终于熟睡而我又不需要洗洗刷刷时,我得以坐到书桌前写下这些文字。哪怕是片刻的闲暇也让我恍惚,恍惚间回到了没有小孩的时候。但我知道这种恍惚很快就会被打破,不定哪一刻卧室传来惊啼,眼下这点静好便立刻化成泡影。常言道,一月睡,二月哭。我家小人儿到如今三个月,哭起来也还是惊天动地,声闻四邻。好在她也爱笑,第一个月会在梦中笑,第二个月开始学习醒着笑,如今已笑得相当娴熟,不光眼睛弯成月牙儿,小嘴咧开露出一排红色牙龈,而且还会咯咯笑、哈哈笑、呵呵笑,把全家人逗得乐开了花。
小生命的到来让我家发生了很多变化,第一大变化毫无疑问是作息时间。简简一醒来,我这头“奶牛”就得“上班”,她吃多久我就得在岗位上待多久,而她常睡常醒,我也就频繁上下班。先生白天上班,夜里红着眼睛哄娃,一分钟内睡着数次,躺下后即鼾声如雷。父亲母亲则玩心不减,每天必刷手机,奈何白天带娃没有娱乐时间,只能趁娃晚上睡觉后恶补,于是双双成了夜猫子。就这么着,我们一家五口的作和息都岔开了频道,每天的“团圆”大概只能在晚餐桌旁。
简简有她顽固的喜好,比如被竖抱着“散步”,每当她哭闹却不想吃喝也没拉撒时,这招准能止哭。小家伙倚在大人肩头,从一个房间“漂移”到另一个房间,她滴溜溜转着黑葡萄似的眼睛,看看这儿瞅瞅那儿,一副好奇的小模样。可一旦大人停下步子,她立马放声嚎啕,大人只得再走动起来。简简虽是婴儿,现在也有五公斤重,据说一个鸡蛋五十克,五公斤便相当于一百个鸡蛋。每天扛着一百个鸡蛋走来走去,算是负重行进,这就是我家新的运动项目,我们戏称为“环游世界”。还有“坐电梯”,就是抱起简简举高高,再慢慢放下,如此反复,或配合下蹲运动。没时间出门锻炼,“环游世界”和“坐电梯”两项也足够燃烧我的卡路里了。
对大多数妈妈而言,宝宝的睡觉时间就是妈妈的休息时间,此时甚至可以聊天、打电话、看电视而不用担心宝宝被吵醒。我家简宝宝可不给我这个福利,她睡觉不安稳,极容易被一丁点声响惊醒。因此当她睡着,我总要做一个动作:伸出食指靠近嘴边,撮圆嘴唇,发出一声“嘘”。我对父亲“嘘”,对母亲“嘘”,对先生“嘘”,于是大家都养成了走猫步、说耳语的习惯,四部手机更是长期保持静音,一天下来不知要错过多少信息和电话,可把别人得罪不轻。
但总有声音是防不胜防的,比如隔壁人家的关门声、楼下的狗叫声、楼上的脚步声、深夜公路上跑车加大马力疾驰而过的呼啸声——砰砰、汪汪、咚咚、呜呜……一大堆声音往我耳朵里灌,我成了兔子,一有风吹草动就要竖起耳朵。从此深感,在自己家里控制音量,不仅是修养,也关乎公德,因为街坊邻里中,也许有婴儿,有睡不踏实的老人,有辗转难眠的失意人。
老舍先生说,小孩使世界扩大。诚然, 有了小孩以后,人的感官更灵敏了,感受更丰富了,连个性都会发生变化。母亲近年来不爱与人交往,年轻时要好的朋友都疏远了,广场舞什么的更是从不参加。嘿,有了简简之后,她竟然会主动找小区里的妈妈奶奶们搭讪,每每遛完娃,便得意地向我汇报,见到了哪些小朋友,高矮胖瘦如何,又见到了哪些小狗,大小毛色如何。有一次她高兴地说:“我们今天交新朋友了,是一个小妹妹,我们约好了明天再见!”第二天下大雨,出不了门,她急得踱来踱去:“我们和小妹妹约好了见面的,这可怎么办!”能让母亲性格发生这么大变化的,除了简简,我想没有第二个人。
简简每一天都在长大,满月时穿的衣服,现在已经穿不了了。她初生时像一只小动物,却不如初生的小牛小马般活蹦乱跳;她活得也像小动物,每天的生活就是吃睡二重奏。现在终于有了人味,哭笑之外会与人嗯嗯啊啊“说话”,吃睡之余也要求享有娱乐活动。我从她身上看到人的进化,也看到了人生的艰难。出生是艰难的,要经历漫长的挣扎,还要面临许多未知的危险。生存是艰难的,吃奶要使出“吃奶的力气”,还未必能吃饱。生活是艰难的,自己做不得主,连拉撒都要别人帮忙。长大真是不容易的事啊,孩童不易,父母不易,哪一个人能靠自己长大呢?
在真正长大之前,就让我的小婴儿好好享受她的无忧时光,每天吃饱,睡香,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