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出门,正赶上限行,本能地掏出手机打算叫辆网约车,却突发奇想地想要坐回公交车。
来到家附近的公交站,努力辨识着公交站牌各个站的名称,我已经将近二十年没坐过公交车了,此时心里竟有些莫名的激动。
等了一会儿,我要乘坐的公交车缓缓驶来,车门打开的一瞬间,我一只脚踏在台阶上,突然间恍惚了,我没有乘车卡,也没带现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付费,司机可能看出了我的窘态,出言提醒:“打开支付宝的乘车码扫一下。”哦,原来现在乘车竟是如此方便,扫过码,我找了个座位坐下,可能此时不是高峰期,车内没几个人,都安静地坐着,车厢干净明亮,空调送来阵阵凉爽,前方悬挂的电子屏播放着广告,耳畔传来清晰的中英双语电子站点播报声,车内没有异味,也没有售票员,却有一个带着袖标,身着保安制服的小伙子。
我脸看向窗外,道路两旁的建筑物,树木,骑着共享单车的人们夹杂着快递,外卖小哥的电动车,如同一条流淌的小溪,从我眼前缓缓滑过,这是我开车时不曾仔细端详的画面,瞬间将我的思绪拉回到以前乘坐公交车的岁月。
八十年代是我的小学和初中时期,那个时候公交线路不多,最为有名的是长安街上的一路公交车,由于横贯整个长安街,而且车身为铰接式大通道设计,车体很长,被市民亲切地称为“大一路”,其余例如4路,52路,57路等,好像也会途径长安街部分站点。
记得那个时候我坐车特别喜欢站在车厢连接处的圆盘上,两边是类似橡胶材质,像手风琴一样的遮挡,车辆转弯时,透过遮挡的缝隙,可以看到路面,同时圆盘也会随之转动,就像公园里的转椅一样,很有意思。
当时街上还有一些无轨电车,都是1字开头的,像102,103,104之类,两根触角长长伸出,搭在头顶悬挂的电线上,人们戏称为“大辫子”。郊区车基本以9字开头,路线较长,车况相对比较差,但却是当地人出行不可缺少的交通工具,到了九十年代,城市新增了300路内外环公交车,甚至有了双层观光巴士,人们出行的环境和选择得到了极大的改善。
再来说说车票,当年乘车有两种购票方式,一种是月票,一张胸卡大小的硬纸板,上面贴上照片,照片上盖章,下面是按不同月份设计的各图案的贴纸,用胶水层层糊住。月票每个月去各固定售票点购买,分为学生票和成人票,等级也按需求划分为市区月票和郊区月票,价格大概是4-7元左右,还有一种联合通用月票,就是公交车和地铁都可以乘坐,比普通月票要贵上一些。
另外一种是上车购买,当时车上是有售票员的,坐在铁制的台子后面,脖子上挎着一个棕色麂皮的挎包,顶部是金属锁扣,用来装票款,手上拿着一个木板,上面是夹票的弹簧,车票是一沓沓的薄纸片,票面是1角-2角,弹簧上还用皮筋拴着一根铅笔,一头红一头蓝,可能是为了区分不同车票,乘客交钱买票,售票员会根据乘坐路程收取相应金额,然后用笔头划一下车票撕下交给乘客,中间售票员也会查票,那个年代坐车的人非常多,往往一辆车上满后人们像沙丁鱼罐头似的挤在一起,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盛夏季节,男女老少一人一身汗,彼此间呼吸可闻,到了冬天,人们身着厚厚的棉服,相互挤得不露一丝缝隙,不扶着把手也不会摔倒,偏偏此时售票员还要查票,从车的一头挤到另一头,一边扒拉一边检查,有时会招致乘客的抱怨甚至辱骂,可售票员大多是北京大姐,嘴皮子利索,论吵架还没输过谁,乘客基本上占不到便宜,这种现象直到九十年代初李素丽被评为公交系统模范标兵,规范了售票员的形象后才渐渐好转。
但别看售票员大姐的嘴像刀子,心地可是相当善良热心,看到车上有老人,抱孩子的妇女,就张罗着让坐着的乘客起身让座,甚至会把自己的座位让出来;那个时候车上小偷很多,且大都是惯犯,彼此立规矩,霸占着不同的线路,大姐眼毒,发现后便提示乘客看管好自己的随身财物,并且毫无惧意地回敬着“佛爷”们凶狠威胁的目光。
当时售票员报站名也是非常有趣且有代表性的,手持一个黑色的小型扬声器,嘴里像含着刚出锅的元宵,含混不清,再加上北京话特有的吞字和滑音,你根本听不清楚她说得是什么,尤其是外地来京的,往往听得一头雾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经常会发生下错站的情况。
再来说说等车,由于当时公交车是人们出行的主要交通方式,所以每个站台都是人山人海,也排队,也有站台维护秩序的,但当公交车进站停靠后,随着车门打开,人们的纪律性顷刻间荡然无存,甭管是身强力壮的小伙子,还是怀抱孩子的妇女,纷纷如潮水般涌到门口,争先恐后地往里挤,这时候下车的人可就倒霉了,刚到门边就被蜂拥而上的人群给推了回去,而后面的人也在奋力往前挤,像是一场激烈的橄榄球比赛!好不容易挤下去了,还没等这口气喘匀,发现不是扣子挤开了,就是眼镜,帽子,甚至鞋挤掉了,于是咒骂着返身加入上车大军试图找回,车上因为抢座,踩脚相互谩骂,继而大打出手的现象在当时很常见。
我印象极为深刻的是有一次冬天刮大风,正赶上我生病,我妈和姥姥带我去东单三条的儿童医院,到了车站上不去车,我妈差点急哭,这时,姥姥沉着地说:“别慌,你先上去,到售票员那等我。”说完,姥姥抱着我来到售票员所在的窗口,跟售票员说明了情况,把我从窗户送了进去,姥姥自然没能上车,目送着车缓缓驶去,一路上我坐在售票员前面的铁台子上,屁股一片冰凉,好像连烧都退了。
不知不觉中车到站了,我下了车,看着秩序井然的站台,收回了思绪,再不会有人因听不清报站而坐过站,也再不需要把孩童由车窗塞入,与今时相比,小时候的乘车体验简直是不堪回首,但也正是源于那个时代特殊的状况,才使得我拥有这段特殊的记忆,把那份挤出来的温热永远留存在时光的转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