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檐上的雨噼里啪啦像断了的珠子一样落下。
屋子里略显沉闷,地上铺的是年代已经很久了的砖头,像老年人松动了的牙齿一般,这砖头与砖头之间已经开始出现了条条斑斑的缝隙,下雨天湿气从地底冒出来,从这些地缝中钻出,给整个屋子都带来了一丝潮湿的阴冷。门还是旧时那种用木头做的很厚实的门,只有一扇,门上也没有把手,用的是铁质的插销,度量好规格尺寸,在对应的墙边开一个小圆孔,插销一移,再用上一把大锁便算是锁上了。插销上已经有了锈迹,还有一只破旧的麻手套长年累月的挂在上面,从没拿下,也不知何用。
此时的木门是敞开的,好婆正对着门口坐在一把竹椅上,借着大雨天外面的光亮,低头专心的拉着一针一线。屋子里没有开灯,灶上升腾的热气倒使整个屋子有了几分生气和暖意。大黄狗懒懒的躺在好婆的身边,闭着眼睛,似乎外面的一切都与它无关,只听得屋子里“咝、咝”的白线的声音,衬得外面急促的雨声越发的清晰。好婆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圆形黑框的老花镜,大概是怕眼镜掉下来的缘故,又在镜架的两边自己缝了两条皮筋绕到脑后跟用暗扣扣上,好婆右手的中指上戴着一个顶针,左手拿着刚做出来的鞋样子,缝几针,然后娴熟的将针线在自己头顶摩擦了几下,盯着鞋样,又一针一针的缝起来。
“咕噜咕噜”,灶上的锅盖按捺不住开始躁动了。好婆转过头往灶上看了一眼,然后道“老头子,水开了。”
此时的阿爷正躺在藤椅上,在他的正对面放着一台黑白电视机。阿爷眯着眼,手里捧着一个茶杯,也不开电视。听到了好婆的叫唤赶忙起身查看灶膛里面的柴火是否已经烧尽,然后不紧不慢的将一个个热水瓶泡满···等到一系列工序做完,阿爷望了望外面,这天仿佛是漏了,定是出现了一个大豁口,不然这恼人的雨如何会从早上到现在一刻没有消停过呢。
阿婆抬头看了一下挂在墙上的钟,四点半,手里的一只布鞋也做的差不多了。又向这天气抱怨了一回,自己嘀咕了一声“今年这黄梅天怕是要提前了。”
“叮铃铃···”一阵清脆的响声,继而一个骑着自行车穿着一顶大红色雨披的汉子出现在不远处的大雨中。刚接近老屋的大门,汉子用脚踮地,稳稳的刹住了那辆老式凤凰牌自行车。从汉子的雨披下一咕噜蹿出来一个十几岁的女孩,额前紧贴着几绺淋湿的头发,还没进屋便急急的唤道:“奶奶,爷爷···”
汉子停好车辆,脱下了雨披,“妈···”
好婆赶紧起身,一边欢喜一边应道:“快,快进来。”
这个屋子再怎么窄小,再怎么老旧,在石丫的感情却是非同一般。她很小的时候,父母因为忙工作便把她托在了爷爷奶奶这里,石丫是跟着老屋走过了一段童年的,虽然有时也会因为这里的沉闷而感到无趣,然而石丫毕竟视它为自己曾经的伊甸园。她和大黄狗比赛跑步,她从那台黑白电视机中第一次看到了“小贝流浪记”,她在灶膛里面用谷子爆过爆米花,她在爷爷躺着的藤椅上读过她的“格林童话”,她甚至在吃饭的时候还让她的大肥猫躺在自己的腿上···
石丫蹦跳着进了屋。于是,老屋里100瓦的白炽灯亮了起来,虽然电视机里唱的什么曲子令石丫不解,却也乐得闹腾。大黄狗摇着尾巴跟在石丫身后跑来跑去,有时候大黄狗兴奋了便耸着身子抖了抖落下一地的毛,然后,又招来好婆的一声呵斥。
阿爷开始忙了起来,和好婆商量着多炒几个菜,不一会功夫,等好婆收好笸箩针线,桌子上的饭菜也都齐全了。
汉子和阿爷两个面对面坐了,各自倒了二两烧酒,很满意的小口小口咂着喝,也不吃菜,只挑盘子里的花生米吃。石丫坐在一侧,夹一筷子菜,又转过头看一会电视,有时候看得入神了,阿爷用筷子敲敲碗边,石丫又回过神来笑着扒拉了几口饭,一会又转过头看电视了。好婆总喜欢一个人端着饭碗,只夹几大筷子青菜之类的便可坐在门前的竹椅上吃了,也不爱吃鸡蛋鱼肉之类,每次烧了这些好婆总是让小辈们多吃。大黄狗在好婆和石丫之间来回跑,抬着头时刻盯着“天上”掉下来的骨头。
“轰隆隆”,隐隐的雷声伴着豆大的雨珠使人产生了一种时空上的紧迫感。好婆催促道:“天色不早了,吃完赶紧带石丫早点回家吧,晚点雨要越下越大了。”
汉子已经盛了满满的一碗饭,舀了几勺汤便大口吃了。
石丫早已吃完,坐在阿爷的藤椅上抚摸着大黄狗。完了汉子也略坐一会,打了一个饱嗝,然后望了一眼门外,远处呈现迷蒙蒙的一片,门前的水塘多了起来,万物似乎被雨打得恹恹的,没有精神。汉子唤了一声石丫,好婆从挂着的篮子里拿出两个塑料袋让石丫套在鞋子上以免被打湿,嘱咐了一番,便目送着大红色雨披离开,直至它渐渐消失在一片白茫茫之中。
不知怎的,屋里的灯光越发暗了,阿爷将电视频道调到了天气预报,然后又开了自己的收音机,两种声音交错在一起,倒增添了几分昏黄的落寞。
好婆耐心的收拾着桌子上摊放的碗筷···
一番洗刷收拾妥当,好婆望了一眼墙上的钟,七点半。
天气预报说明天仍有中到大雨。
好婆又开了一盏明亮的台灯,又拿起了她的鞋样子,一针又一针···
大黄狗依然随意的躺在了好婆身边,老屋的门已经上了插销,似乎要把大雨紧紧的锁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