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路两边光秃秃的树木正在不断向后倒去,干枯的枝桠凌乱地向灰暗天空伸展着。一阵朔风吹过,枯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刺骨的凉意随风而来,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正当我想拢拢身上的棉袄时,却发现两只手上都挂满了袋子——一个黄袋子里装着一箱爸爸喜欢喝的纯牛奶,一个红袋子里装着要带回奶奶家的肉,一个绿袋子里装着要带回姥姥家的橘子,还有一个蓝袋子里装着弟弟千叮咛万嘱咐要带回去的炮仗。
手很酸,并且被风吹得通红,但我不能把东西放下来稍作歇息——我正坐在一辆快速行驶的电动车后座上,骑车的人是我妈妈。
此刻风刮过她略显白的发梢向我身上狠狠拍来。我吸了吸鼻子,努力不让鼻涕流下来。
“妞妞,你冷不冷?冷的话我骑慢点。”妈妈的语气中充满了担忧。
“没事儿,妈妈,你骑快一点,要赶不上大巴车了。”
骑了一段距离后,我们被十字路口的红灯拦了下来,此时距它转变为绿灯还剩40秒。
“妞妞,你看看现在几点了?”
我闻言就想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但碍于没有多余的手。
只是还没等我有下一步动作,“妞妞,你好拿吗?先把手上的东西给我吧”——妈妈又问我,并且想转过头来看看我的处境。
“不用了,我好拿,妈你别动,马上车要倒了。”感受到身下传来的晃动感,我连忙惊慌的说。
其实一点也不好拿。
仔细想了想,为了方便、省时间,我打算先在车上把提的东西放到地面上,然后再掏手机。于是我一边回应着妈妈,一边慢慢向右倾斜,双腿死死的夹住车座,摸索着将装着橘子和肉的袋子轻轻地放在地上。
正当我准备松一口气的时候,突然感到左侧大腿上的重物正在一点点滑落,而我的左手由于长时间拎装着纯牛奶的袋子已经变得酸疼无比。原本还能勉强扶住,但刚才的一系列动作已然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心里一惊,我立马直起身体,想用右手扶住重物。
然而天不遂人愿,我激烈的动作反而加快了它滑落的速度。
“咚——”,耳边传来重物与地面碰撞的声音。
“妞妞,怎么回事儿啊?”妈妈很是担忧。
“油……”
“喂,前面的,绿灯了!”斜右后方一位骑着三轮车的中年大叔打断了我的话。
“不好意思啊,我们的东西掉了,马上马上。”妈妈扭过头,终于弄清楚了状况。
“妞妞,咱们的东西太多太乱,先下来到旁边的人行道上整理一下,给后面的人让个路。”
我乖乖的应好,动作麻利地下了车,然后迅速地将掉在车左侧的5升食用油给提了起来,与手上另外的三个袋子一起放在人行道上。
做完这一切后,我看到妈妈正费力地想要从车上下来——电动车前面放脚的地方此刻堆放着两个装满衣服的大帆布包,很高,像一座小山,阻挠着妈妈的动作。
我立马小跑过去,双手抓住最上面那个帆布包的手提带子,用力一提。
“好重”——这是此刻我内心的唯一想法。
脊背弯曲,双手被勒出很深的红痕——这是此刻我的状态。
在听到包与地面摩挲的声音后,我松了口气,继而揉了揉发红的手心。
没有了山一样的阻挡,妈妈很快就从车上了,并且顺利地将车推到了一旁的空地上。
“妞妞,我早说你坐后面不好拿这么多东西,手拎的多累,还不如……”
“妈,你那前面也没有空地儿了。再说了,刚才只是一个意外,这一路上我都拿的好好的。”
“而且都快要到车站了,我还能坚持住,咱们还是快走吧,车真的要赶不上了。刚才我看手机都已经七点五十四了,回宁镇的车八点就要走了。”我直接打断了妈妈的话,语气稍显急切。
“唉,你这孩子……”
待我们收拾完毕准备重新上路时,交通灯又再次变成了红色。灯上不断跳动的数字在我看来就是发车的倒计时,猩红的光芒狠狠地牵动着我的神经。
在我灼灼地注视下,红色的1在停留了一秒后终于心不甘情不愿的隐入黑暗,取而代之的是黄色的阿拉伯数字。然而这黄色也只是露了一个脸,就被散发着强烈光芒的绿色所覆盖。
妈妈一直蓄势待发,在绿灯跳动的一刹那,车就行进了起来。
风裹挟着汹涌的海浪愤怒着奔腾而过,周围的枯木倒退的更快了。
我们终于到了,只是晚了几分钟。
“妈,车不会走了吧?”到了罗西路口后,我坐在车上左瞄瞄右瞄瞄,却见周围没有熟悉的大巴车,倒是其他陌生的车还零零散散的停了几辆。
一看到我们,那些原本正聚在一起说话搓手、衣着朴素的中年司机们就立马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我们到哪去,更有甚者在我们还没回答时就因为相同的目的地而吵了起来。
“不好意思啊各位,我们回宁镇。”妈妈面露歉意。
等围在我们周围的人都散了之后,我们才找到空地停车卸东西。
“王师傅,你的车已经从县城里走了吗?”妈妈站在行李旁给司机打电话,语气中充满着期待。
“刚走没两分钟,还没出城嘞,你是还在县城里吗?”透过手机,我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对对,我还在罗西路口,王师傅方便回来接一下吗?”
“你那边有几个人坐车啊?”手机那边沉默了一阵,然后才慢慢问道。
“我这边是我和我女儿两个人。咱们都是一个镇上的,而且我们以前坐你的车坐过好多次,也算得上是老客户了。”
“这次来的路上出了点事儿才晚了几分钟,平常我们都是很准时的。王师傅你看能不能帮个小忙,回来接一下我们啊。”妈妈言辞恳切。
“那你们在那儿待着别动,我马上就过来了。”
“好好好,太感谢王师傅了。”听到他答应后,我和妈妈喜出望外。
大概等了一分半,视野中就出现了一辆黄色的大巴车,车身上挂着一个牌子,上面明晃晃地写着两个红色大字——宁镇。
“这次真是多亏了王师傅你啊,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孩子上高三,寒假放得晚,现在都快过年了,也就只有王师傅你的车还在跑。真是谢谢了,以后有什么事我们还坐你的车哈。”我们上车坐定后,妈妈又当面表达了一番感激之情。
“这么客气干啥,都是住一个镇上的。我也是瞧着你们有两个人,再加上没走多远才转回来的。”尽管司机这么说,妈妈还是感激地笑了笑。
不好意思啊各位,耽误大家的时间了。”妈妈又对车上的乘客表露了歉意。
有人说没事,有人则黑着一张脸侧头看窗外昏暗的天空。
出了县城,宽阔的柏油路逐渐变窄,直至变为一条曲折的水泥路。它歪歪扭扭的从一个又一个的村庄里穿过,沿途经过大大小小只剩光秃秃秸秆的稻田,最后蜿蜒进了大山的深处。
由于临近过年,这条路上冷清了不少,目前只有我们这辆车还在一颠一颠得行驶着。
朔风起,枯叶扬,远处群山萧索。
……
“师傅,前面停一下。”
“妞妞准备一下,咱们快到了。”
妈妈的话将我从迷迷糊糊的睡梦中拉了出来,然后我就开始清点随身物品。
下了车后,我活动了下僵硬的身体,吐出一口浑浊的气。
妈,这么多东西怎么办啊?”我注意到地上的大包小包——爷爷住在乡下,离镇上还有一段距离。
“没事儿,我刚才已经给你爸爸打电话了,他待会儿就骑着爷爷的三轮车来接咱们。”
我闻言就坐在装衣服的包上静静的等爸爸的到来。
没等多长时间,爸爸就开着三轮车停在了我们面前。
“怎么每次回家都带这么多东西?”爸爸看着地上的行李皱眉道。
“说是这么多行李,可你看看我和妞妞自己的东西带了多少,再看看你们的东西我又带了多少!”
“你和儿子走的时候图轻松图方便什么也不带,可在后面苦了我和妞妞,东西都拿不走,还差点没坐上车,现在还好意思说东西这么多!”妈妈一听爸爸这话就不乐意了,立马生气地反驳。
爸爸沉默了半天,然后才招呼着我把东西往车上搬。
回家的路上爸爸妈妈一句话也没说,我坐在车上抵御着刺骨的寒风,双目无神地看着路两边光秃秃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