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章沉吟了一番，点点头道：“既如此，待下次他们找来，先设法将他们制住，让他们不要胡乱伤人，再寻找解毒的法子。”说罢，又看向白景舟道：“白少侠，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白景舟见魏章神情沉重，不由得也严肃起来，道：“您请说。”

        “如今外面形势混乱，我又身负重伤，此时正是青阳刀派的低谷。若白少侠没有要紧事，不嫌弃的话可在此多停留几日。”魏章道。

         白景舟闻言，心里一梗，心道莫子新这小子不愧是魏章的徒弟，俩人说的话都十分相像。心下思忖着反正此番来人间也没什么要紧事，魏章一介老江湖，如今对着自己这“白少侠”低声下气，已然是很不容易了，便道：“那自然很好，那我便多叨扰几日。”

        跟魏章聊了一会儿，白景舟了解到人间的战后情况。江湖中几大门派，青阳刀派，红水派，南阳派，乌潭会，淮水帮，修齐门，从南到北，从东到西，皆是伤亡惨重。至于青阳镇，原本一直以来这镇上都是热热闹闹的，只是在他们去红水镇期间妖世前来偷袭，当时青阳刀派只有魏章的师弟这一位长辈，和妖世的魔头同归于尽了。而郭子焱等一干人又中了邪毒，直冲进青阳镇杀人，致使青阳镇整个镇子几乎被屠戮殆尽。莫子新这群小辈在此，原本功夫就没多好，艰难抵抗余下的余孽，坚持到现在，已然是很不容易了。

       又寒暄了几句，白景舟便告辞了。回到自己的房中，白景舟脑子里乱得很。说起来，这三界大战整整打了三年，若非妖世和人界元气大伤，双方议和，这大战怕是也没这么快打完。想到此，他便又开始沉思。那郭子焱虽说还有一线生机，只是想救他绝非易事。此前天界也与妖世打过不止一次交道了，按理说妖世能叫得上名号的妖魔鬼怪，因为经常打交道，故天界也很了解，只是自己从未听说过妖世有什么人，竟然有此种使人失去神智变成怪物的药。

        可转念一想，郭子焱一干人，发狂时将青阳镇无辜居民屠杀，本就造下杀孽，按理来说是不该救的。况且一身正气之人，若是真的被自己救活了，知道自己所犯下的罪孽，还不知会如何。几番思索之下，依旧是毫无思路，脑中乱得很。白景舟心下烦闷，便打算走出去透透气。

         待到走出房门，白景舟才发现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不知是云层太厚还是天气阴沉，今日的天上竟看不见星辰。晚风吹来，带着一股肃杀之气。抬头看向月亮，那月弯成一道弧线，发着微弱的光。白景舟见状，喃喃嗟叹道：“分明是满月，多少人却只得悲离。”

        风带起了他的发丝。他抬手轻轻拨弄，余光瞟见了角落的桃花树下蹲着一个人。他仔细看去，便见是莫子新。那孩子只着了一身雪白的中衣，蹲在桃花树下自己抹眼泪。

        “你在此处作甚？”白景舟走过去，轻轻摸着莫子新的头道。

        莫子新吓了一跳，眼泪也来不及擦，泪汪汪的抬头，正对上白景舟澄澈温柔的眸子。悲伤一瞬间喷薄而出，莫子新眼泪鼻涕哗哗，抱着白景舟的腿道：“白前辈...我师兄，我师兄...”

        孩子一边哭，一边嘴里念叨着“师兄”“玉佩”的字眼。白景舟听不明白他在念叨什么，这孩子忍了一天没哭，想来也是怕师弟们和师父见了会难过，心中同情悲悯之心又起，便摸着莫子新的头道：“傻孩子，别哭了。你师兄也不一定就没救了。”

        莫子新闻言，立刻止住了哭声，猛地抬头，将信将疑又欣喜地看着白景舟。白景舟被他这不着边际的大花脸逗乐了，轻声道：“你师兄此刻只是中毒了，并非已经气绝。”顿了顿，犹豫了一下，又道：“下回他再来，我想法子制住他，看看能不能救他。”

        莫子新像是得到了莫大的安慰，用力点点头，眼泪汪汪委屈巴巴道：“我相信白前辈！”

         白景舟哄了他几句，说外面天冷，小心着凉，打发他回房间睡觉去了。把莫子新打发走，白景舟便犯了难。自己何来的本事将郭子焱救回来呢？若是还有神力，或许能催化郭子焱一干人体内的毒性，可如今自己只是一个武功高的普通人，若没有解药，自己也是没有法子的。

        “你又要管这闲事？”白景舟正烦着，一个声音传来。他闻声回头，便见阿卿倚靠在门框上，正漫不经心的看着自己。见白景舟回头，阿卿又道：“那郭子焱如今已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甚至出手伤人，你救他作甚。”

         白景舟闻言，垂下了眸子。半晌，他道：“可他本心是善，也有人希望他活着。”

        “那又如何？伤了人不就该死吗？”阿卿抬眸看过来。不知是不是月色太过凄冷，衬得他眼神也是一阵冰冷肃杀，“你以为你救了他，这世道便能容下他吗？”

         白景舟陷入了沉默，他不知应该回答些什么。其实他也明白，这世道就是如此，没人会在意郭子焱是不是性本善，亦或是中毒了才神智不清。他们眼中，郭子焱如今已经是个发狂的杀人妖人，是不该存在于世的。哪怕郭子焱真的能被救活，且不说被他伤害过的人能不能容得下他，可能就连他自己也不愿接受满手献血的自己。沉默了半晌，白景舟低声道：“可是性情善良的人，因为不得已的原因做错了事，便该杀吗？”

         阿卿闻言，忽然抬头看向白景舟，眸光闪烁。但也只是片刻，他又将头低下来，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世道如此，你我能奈何。”说罢，他转过身去，不愿再看垂头丧气的白景舟，往自己屋内走去。

        “白沥川，莫要对这世间抱太多善念。”阿卿合上门，声音从门缝穿出来，落进白景舟耳中。白景舟看着紧闭的门，就那样呆呆地看了半天，眼中却是涣散的。阿卿靠在门边，看着门前那个孑然屹立的身形固执的站在那，久久没有动弹。他终是一声叹息，垂下了眼帘，带着几分感叹与无奈，暗自轻声道：“真是个傻子。”

         白景舟在原地呆呆地站了一会儿，不知是什么动物打响了树叶，方才从失神中缓过来。他长叹了一口气，也走回自己的屋内。桌上摆着一坛酒，想来是莫子新那小子看自己爱喝，又给自己送来了一坛。想到此又心烦不已，连平日里最爱的酒也不想再喝。

         接下来的两日，风平浪静，只是白景舟一直都没有踏出过自己的房门。每每莫子新或其他弟子来请他用饭，他都说自己在想事情，让他们把饭放在门口便好。莫子新等一干弟子也不敢多说多问，每次也是放下吃食便离开了。

        倒不是白景舟忽然转性，只是他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莫子新和魏章。他们满心期待地觉得自己的师兄，爱徒还有一线生机，可白景舟却一直在左右摇摆动摇。说白了，此时闭门不出，就是在逃避罢了。阿卿听说这件事，头天晚上还专门来白景舟的房门外嘲讽他不敢出来，但白景舟也不在意。反正阿卿那小王八蛋，没大没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不理他，那小子自然觉得没趣，也就懒得再多说什么。

        直到第三天，临近黄昏之际。白景舟正坐在房间喝茶，门外却传来一阵急促的拍门声。白景舟心中隐隐约约有些预感，放下茶杯刚想问发生了何事，便听见莫子新急道：“白前辈！您快出来吧！我师兄他们来了！”

        果不其然，是郭子焱他们又找来了。白景舟拿起长剑，两个疾步走出去，一边走一边问莫子新道：“你师父呢？”“师父，师父他已经去了！”莫子新道，“师父的伤还没好全，白前辈，我怕...”

        白景舟抬手止住他的话，匆匆一句：“你且在此留守，我去助你师父，放心吧！”说罢便飞身出去了。阿卿听到动静，匆匆出了房门，却只来得及看到白景舟的青衣背影。刚想追出去，莫子新便拦下了他道：“公子，你伤还没好莫要乱跑！”

        阿卿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道：“我去哪不干你的事。”说罢便追着白景舟跑出去。

        白景舟跑了没几步，便见到魏章被郭子焱等一干妖人围攻。本想抽出长云剑，但转念一想，又害怕伤到郭子焱，便收起长云剑，转手甩出折扇，劈开了正扑向魏章的妖人。随即飞身一跃，跳进妖人的包围圈，与魏章背对背。两人相视一眼，点头示意后便又开打了。

        另一边阿卿急匆匆跑来，就见白景舟和魏章正被围在中间，偏偏两人因为害怕伤害到郭子焱一干人，根本不敢放开手脚打，甚至连白景舟背上的剑都显得格外碍事。

         “白沥川！”阿卿着急道，“他们没救了，你们放弃吧！”

         白景舟见阿卿跟来，眉头一皱道：“你这臭小子，谁让你来的！？”回过身闪过妖人的进攻，白景舟顺势取下长云剑，伸手撂给阿卿道：“拿着防身！他们要是过去你就砍！”

        阿卿一个飞身上前，接住了长云剑，却是连看也不看一眼，满心都在白景舟那边。白景舟没了剑，手脚倒是放开了些，只一把未打开的折扇也能舞得风生水起。只是两人对抗十几个不知疼痛的妖人到底也吃力，阿卿本是看得津津有味，却忽然脸色一白，大喊道：“小心！”

        只是已经为时已晚。白景舟原本是看见一个妖人正要偷袭魏章，刚抛出折扇击打，却没料到自己身后也扑上来一个妖人，不慎之下愣是被扑过来的妖人扯烂了衣袖，抓花了手臂。鲜血瞬间便染红了袖子，白景舟却不乱阵脚，回手勾回折扇，一击将那妖人震开。随后他忙抬头看向刚才说话的阿卿，却发现阿卿已经不在原地了。

        回过身来，白景舟忽然觉得有人扶住了自己，一扭脸便看到阿卿的脸。阿卿此时的脸色难看极了，铁青着面孔，伸手从头上拽下自己的发带，将白景舟受伤的胳膊系起来，又随手从一旁的树枝上折断一节，将自己散落的头发挽起来。

         来不及多反应，白景舟和阿卿同时眼神一凛，白景舟甩出折扇，阿卿震出剑柄，两人同时击开了对方身后的妖人。此时魏章也击开了几个妖人，三个人便迅速站在一起。

        “阿卿，这里危险，你...”白景舟侧脸对阿卿道。阿卿也没看他，只是紧锁着眉头紧紧盯着面前的妖人，道：“我没事。眼下怎么办？照这么打下去，我们都会死在这。”白景舟也是一脸严肃。魏章见状，咬了咬牙，最终道：“罢了。既如此，那便。把他们沉入河底罢。”

        白景舟闻言，瞪大了眼睛，道：“可是，他们可能还没死啊！”魏章紧闭双眼，咬牙切齿道：“他们本来已经犯下大错，无论是死是活，都不该再存在在世上了！”说完，魏章从腰间掏出两根长麻绳，长刀一挥，将郭子焱他们赶到一起，引着他们便来到了河边，白景舟仍处在茫然中，阿卿便已经拉着白景舟一同跟着去了河边。魏章随即用麻绳将众妖人捆在一起，又将麻绳的另一端绑上河边的一块大石头，扭脸道：“白少侠，来助我一臂之力罢！”

        说着，魏章便运起内力。那群妖人仍然在挣扎，怪叫着要扑向白景舟，都尽数被阿卿挡回去了。魏章将那块巨石推入了河的深处。一众妖人来不及反应，一下被拉入河中，被巨石坠着，很快便跟着沉了下去。那河不浅，此番怕是再难浮起来了。

         白景舟看那群妖人沉没在河中，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魏章见状，红了眼眶道：“白少侠莫怪我心狠，子焱是我带大的，我也心疼。只是如今，他已不是人了，这世间也容不下他。”

        许是内力消耗过猛，魏章咳了一口血出来，随即摇着头，红着眼睛便走了。阿卿看着白景舟，他还是站在那里，盯着河面，心中久久不能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