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所有不幸的源头都有一桩意外,所有幸福的源头都有一段巧合,穆锦葵不知道,杨旭的出现究竟是她生命里一件意外的巧合,还是一桩巧合中的意外。
遇见的那一刻,她以为他是夏天的雪糕,冬天的手套,黑夜的路灯,下雨天的伞,温柔、体贴,熨烫人心,以至于她身陷在其中沉醉不醒。
后来,穆锦葵在延迟的记忆里反复观望,才弄明白:有时候,你以为的命中注定,其实不过是自己攒足了力气,他路过世界与你偶然相遇,顺手赠送的温暖本是人手一份,只因出现的恰逢其时,恰好你又太需要,才误以为是唯一。
1.
高二以前,穆锦葵的成绩用学霸俩字做定义很稳妥。
关于维持多年的好成绩像豆腐渣工程一样稀里哗啦倒塌的原因,如果执意用一两句话推究,那些九转回肠曲曲折折的心事也只好汇集成四个字:缺乏安全。
穆锦葵从小就知道,父母的感情不太好,三天小吵五天大战的节奏是常态,虽然日子听上去过得很糟,却这么维持了十几年。
这些年,妈妈与爷爷后娶的奶奶之间的矛盾和无休止的争吵在时间的见证下早已是自成无趣的瘾故事,所以,穆锦葵万万没有想到一次家庭装修事件带来的毁灭性这么大。
事情是这样的,高一暑假的时候,穆锦葵家的房子翻修,屋内装修一新,爸妈因屋外的大门安装位置起了争执,爷爷和爸爸坚持将大门安在南面,妈妈坚持安在东面,因为装修时爷爷资助了部分资金,奶奶正如剜心般肉疼,借机冷嘲热讽。
本是三言两语就能和解的事,因为奶奶的冷嘲热讽而生出误会和伤害,爷爷为此气病住了院,矛盾也瞬间升级,两位姑姑纷纷加入争吵之中,误会成了有意存在,辩解不清也无人信任,仿佛大家等着这个开战的契机很久了。
穆锦葵如同观客看着盲人骑瞎马,偏逢夜半临深池,对眼前的混战无能无力却不免恐惧不安。
大门最终还是安在了南面,一方眼中的皆大欢喜,却是腻住了另一方所有感官的猪油,争吵不过,穆锦葵的妈妈索性负气离家去外地打工了。
爸爸一直在外地工作,房子翻修完假期已经用光,在爷爷病愈出院后也匆匆返回公司。
争吵过后,穆锦葵的家只剩寒冬,再无四季。
父母相继远走,穆锦葵和弟弟在街边的暮色里,承受着周围邻居的有色眼光和指点,她感到窒息又不自在,只好以虚张声势的忙碌甩周围看客一记耳光。
不过,拮据的窘况终结了少女倔强的表演,爸妈在电话里互相推诿,生活费迟迟没有着落,穆锦葵只得硬着头皮去爷爷家借钱。爷爷既心疼又生气,让穆锦葵定期来取生活费,并安排姑姑将弟弟领回家照顾,她则搬去学校住。
2.
时间是个古板又刻薄的导师,一边告诉你要变得强大,要刀枪不入,才能安之若素,一边对你悲惨的遭遇冷眼旁观装聋作哑。
高二在读的少女穆锦葵并没有强大到百毒不侵的思想觉悟,所以,她觉得孤单觉得悲伤觉得无所依靠,对父母的离开无法释然。因为内心太虚弱,穆锦葵的成绩一路滑坡,从学霸名单除名,勉强跻身于学酥行列,午夜时分,学酥穆锦葵常常在别人的酣睡声里睁着眼睛变换睡姿。
人呐,总是习惯在生活落入空茫的时候找点依傍,穆锦葵实在厌烦了这样的失眠,于是在某天晚上决定随便打开个电台听听歌催眠,结果这个随便的决定从此以后成全了她对温暖的所有渴望。
节目的名字很普通,“杨杨的音乐地图”几个字显然没有让人一眼便心生温澜的气质,穆锦葵听到的歌声是蔡依林的《倒带》,这也不是一首让身心飞扬的歌,但DJ的声音很好听,低沉幽默有风趣,穆锦葵是个声控,听着这个叫杨旭的男生说话,她的脑袋突然燃放了噼里啪啦的小烟花。
日光之下无新事,夜光之下也是,无论故事的开局是新鲜还是寡味,最终走向都会落入俗套。
杨旭常跟听众温柔地互动,对失恋的倾述者安慰劝导,为烦恼纠结的听众出谋划策,给跌落低谷的路人鼓励打气,穆锦葵躲在人群背后,听着别人的心事,心底渐渐有温潮澜生。在节目里听杨旭无意中说自己每天凌晨一点才能下班的那天,穆锦葵也默默把自己的入睡时间定在了凌晨一点。
高考前夕,穆锦葵听到杨旭在节目里寻找粉丝管理员的时候便不假思索的报了名。第二天宿舍熄灯时,穆锦葵的手机屏幕骤亮,QQ的好友验证提示音嘟嘟响,通过验证,穆锦葵在收到杨旭发来微笑的表情符号的那一刻,整颗心脏仿佛都沾满了跳跳糖。对话框的画面,给整个屋子染上忽明忽暗的光与色,穆锦葵觉得惊喜而圆满。
穆锦葵成了管理员,杨旭会在Q上和她聊两句,偶尔也会关心一下她的生活和学习,穆锦葵很享受这样的温暖,她在心底悄悄决定高考志愿一定要报考杨旭那个城市的大学。
高考过后,穆锦葵得偿所愿,终于离杨旭离又进了一步。
3.
重新开启新生活有多难,穆锦葵并不知道。
父母的离开是她心底的伤口,她不想承认这道伤口随着时间的流逝仍在作痛。但是,她可以假装已经收拾好心肺,选择一个地方重新开始,有傍可依的有杨旭的这城市无疑是最佳选择。
大学的生活明媚而有朝气,穆锦葵的时间分成了两半,一半学习和勤工俭学,一半用来关注杨旭。
杨旭患了重感冒,穆锦葵急在心里,自告奋勇他收集工作时要用的歌,三天的时间收集六百首歌并不轻松,后来又因为突然的变故提前了一天,她翘了课窝在寝室里找了两天。后来,杨旭找她帮忙的次数多了,她从不会提及自己的辛苦。
杨旭很忙,他主持着电台节目还做着歌手,忙到深夜是常态。有次,夜半三更,他在微博里发了条喊饿的状态,穆锦葵第二天就买了牛肉干等一堆吃食快递过去。她见不得他挨饿,想着他纤细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撕开一块牛肉轻轻推送入口的好心情,只是想想都觉得好满足。后来,杨旭跟她道谢,她笑笑说:“没什么的,举手之劳。”
杨旭过生日,穆锦葵提前一个月悄悄在粉丝群里张罗,跟群里的伙伴商量每人传一张双手举祝福语的照片,收集好手写的祝福语和照片,穆锦葵做了精致的PPT,在生日那天在QQ里递过这份滚烫的祝福。
卡夫卡说:“努力想要得到什么东西,其实只要沉着镇静、实事求是,就可以轻易地、神不知鬼不觉地达到目的。而如果过于使劲,闹得太凶,太幼稚,太没有经验,就哭啊,抓啊,拉啊,像一个小孩扯桌布,结果却是一无所获,只不过把桌子上的好东西都扯在地上,永远也得不到了。”
穆锦葵不愿意做个扯桌布的小孩,她骄矜地悄悄做着一切,期待着自己的心意有一天被对方发现。
生日过后不久,杨旭要去穆锦葵邻居学校做评委,约了穆锦葵见面。春心荡漾难以将息,好心情的穆锦葵辗转反侧了很久才睡着。
睁开眼睛已是天光大亮,已经错过了相约的时间。穆锦葵来不及仔细打扮,匆匆向邻校狂奔,她顶着毒辣的太阳在校园寻找了许久才找到前台做评委的杨旭,他的身材偏瘦,皮肤很白,眼睛细长,本人与宣传照一样魅惑人心。穆锦葵屏住呼吸,躲在人群背后用手机偷偷拍下了他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
比赛结束,杨旭发来短信。
穆锦葵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平复了紧张的情绪才慢慢朝杨旭走过去。真正走到杨旭跟前,穆锦葵整个人还是紧张得手足无措,他看出她的紧张,笑着问她要不要一起拍个照。穆锦葵一激动,嘴边抢先大脑一步脱口而出:“我手机没有摄像头。”
等她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时候,杨旭已经哈哈大笑到快岔气。几分钟前,她明明还在发消息说在偷拍他。
穆锦葵怔怔地站在原地,听着爽朗的笑声,看着杨旭漂亮的眼睛,也羞涩地笑了。
这次见面仓促而短暂,杨旭有事要忙,跟穆锦葵聊了会儿就匆忙告别了。分别的时候,穆锦葵在身后看杨旭开着车呼啸而过,一步步走在他走过的路,心里开满鲜花。
时光啊,承载了多少少女的心事,又收割了多少璀璨的星光。
有的人根本不必做任何事,只是他站在你眼前,就已取悦你千百回。
4.
那次见面以后,穆锦葵和杨旭明显熟络起来。
杨旭闲暇的时候时常会拉穆锦葵在Q上聊天,高兴了会分享他的快乐,苦闷了就大吐苦水。穆锦葵不急不躁,日复一日倾注着力所能及的关心,分担他工作的琐事,邮寄零食给他,暑假的时候还特意秀了一副熊猫吃竹子的十字绣,因为杨旭说他想念家乡,想念家乡的竹子和大熊猫,于是,穆锦葵就跑遍全城寻来一块憨态可掬的熊猫啃竹的秀布。
脱口而出的话总是很容易被当事人忘记,而倾听的人却牢牢记住。从大一到大四,杨旭所有的爱好,所有的期待,爱听的歌,爱看的书,穆锦葵一一牢记。他不记得,她却笃定。这期间,她学会了做他爱吃的菜,努力拥有他说的喜欢女生应该拥有的品质,听他爱唱的歌,看他爱看的书,万物静默时光流转,穆锦葵默默地努力,期待着她谱出的情歌他能听懂。
穆锦葵固执地以为懂得的人会懂,光阴下的影子终会发亮,而彼此喜欢的人迟早会深情相拥。
只是从入学到毕业,穆锦葵的大学生活都要落幕了,都没能等来杨旭的心仪。
她要大学毕业了,妈妈回家了,爸爸也回来了。
这些天是回家还是留下来的纠结在穆锦葵的大脑里来回翻滚,只是穆锦葵更多的时候想着杨旭,想着自己做过的那些事,想着想着愤怒开始由心而生:她想,敢做不敢想,算什么女汉子。
任何一款迷惑心智的情绪,推动起来都是危险的。愤怒的穆锦葵给杨旭写了一份信,想要问问他究竟懂不懂,她想为爱痴狂。不过,当这封信寄出去的时候,她又开始懊悔自己的急躁和粗暴,她害怕自己会承担一份自己接收不了的结果。
等待是个煎熬的过程,三天以后,穆锦葵在杨旭的微博里发现了自己信。他发了一张信封的图片,他在图片上面写着:谁写给我的信居然没有署名,拉出去罚写十封。
穆锦葵看到这条状态窃喜,那么说,这封信可以当做没发生过咯。再看一遍,穆锦葵又无比难过,杨旭他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佯装糊涂呢?
心里的念头百转千回,内心世界的小怪兽最后打败了穆锦葵藏在心底的怯懦,她决定发私信告诉杨旭,写信的人是她。
消息发过去石沉大海,前几天约定的见面也因杨旭的忙碌而取消。
穆锦葵强迫自己压下心头的慌乱,再一次忙碌着为杨旭的生日制造惊喜。她熬红了双眼翻遍他的微博,循着微博评论和互动的蛛丝马迹联系了他的同学和朋友,一次次请求他们帮忙提供杨旭在成长中的各时期的照片。
照片集齐了,穆锦葵将它们打印出来,配上暖心的祝福快递过去,杨旭只是平淡的道了谢,便陷入沉默。
穆锦葵不知所措,只好跟着沉默。
两个月后,穆锦葵决心留在这个城市。
而杨旭,在他的微博里发了一张手戴戒指的图片,宣告自己已有恋情。
穆锦葵隔着屏幕看着杨旭骨节分明的手,滚烫的泪水从眼睛里不停往外流。记忆是款自带情绪的编辑器,自作主张地留下了自己喜欢的东西,屏蔽掉一切不如意,这种编辑之下,她和杨旭相处的每个细节都被打了柔光,幻想太美,以至于轻易遮盖了最初相遇的随意。
遇见的那一刻,她以为他是夏天的雪糕,冬天的手套,黑夜的路灯,下雨天的伞,温柔、体贴,熨烫人心,以至于她身陷在其中沉醉不醒。
后来,穆锦葵在延迟的记忆里反复观望,才弄明白:有时候,你以为的命中注定,其实不过是自己攒足了力气,他路过世界与你偶然相遇,顺手赠送的温暖本是人手一份,只因出现的恰逢其时,恰好你又太需要,才误以为是唯一。
她对他的迷恋,是源于无以寄托的随意,而不是真爱的欢喜。所以,即使她努力说服自己,现实的利刃还是击碎虚妄的幻象,纵然她跑得足够快,他仍在遥远的附近。
她开局的太随意,他赠送的温暖也人人有份,这耳听得来的爱,注定死相很难堪。
5.
人类总是喜欢自以为是,经常一不小心就误会了自己,有时候把自己想的过于聪明,有时候又不够聪明,好在时间总能不徐不疾的把这些误会澄清。
误会澄清后可以有两个结局,要么忘记,要么离去。
穆锦葵却选择了留在这座城市。
走进职场的两年,她的时间仍然分成两份,一份为了送老爸一辆车拼命攒钱,一份为了邂逅更好的自己。她生活的很努力,捱过了职场的阵痛,习惯了享受孤独,学会了对别人嘴甜对自己心狠,学会了取舍懂得了拒绝,明白有些东西该留下的留,有的东西该滚的让它滚。
6.
今年盛夏,穆锦葵冒着暴雨中趟了一场浑水。
粗暴的大雨砸到身上冷嗖嗖很痛,穆锦葵双膝一软差点跪地,恰巧身边的男生扶了她一把。
偶遇的两个人又在同一家店遇见,然后,一起坐在窗边等暴雨过去。
店里有清新的旋律缓缓流淌,窗外是匆忙而过的行人和五颜六色的雨伞,穆锦葵请了他喝一杯奶茶,男生同她分享了一碗热乎乎的麻辣烫。
当暴雨过后,骄阳抬头,穆锦葵爽快地接受了男生加微信的请求。
穆锦葵抬头看了看天,眯着眼睛想:幻想长不过远日,盛夏的暴雨天,似乎,挺适合谈一场新的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