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三言 音频/迷思邱淑贞
六月，这里已然是盛夏。我在阁楼，闷着发芽。
妈妈斜在楼梯口喊我下去拿信，他们早早被禁止踏入我的领域。我推开挂着“凡人莫入”警示牌的桐色木门，踩着“吱呀”的楼板往下挪。
谁会给我写信？或者，现在谁还写信？
当我看到这是一封越洋信件，我飞快抓过，迅速冲上阁楼。一定是周莉莉。
1
我捏着信，回头看了眼养窗棂下的那盆桔梗花。莉莉走后，它再没有开过。
周莉莉，是我的高中好友。当年在画室，唯独她才华与我不相上下，只是画风截然相反。她总笑我画画太乖巧，我却不屑她画画太随心。
我说想要考美院，必须规矩地画。可惜，我们都没机会去验证谁对谁错。
莉莉家境不错，即使不考美院，也能在父母的庇佑下活得有滋有味。或许养尊处优太舒服，她总被人间疾苦吸引，才会喜欢来自不同世界的老猫。
老猫，是我的发小。
幼升小那年，作为同街区仅有的两个适龄儿童，我被妈妈“托付”给老猫。希望老猫能在学校多照顾我这个女孩子，放学一起回家。
直到高二，老猫像半个家长，粘了我11年。
2
爱情的萌芽，源于老猫第一次去画室接我。
老猫网瘾很重，初一开始打游戏。初二那年父母离婚，老猫的爸爸什么都没要，净身出户，离开了这座城市。没了管教，老猫在高中愈演愈烈。
明眼人都知道，老猫是在逃避。
初中生老猫放学回家，毫无征兆被妈妈告知“父母离婚”和“爸爸出走”两个消息。从此，老猫的天空再没放过晴。
往常老猫都是在网吧打游戏等我下课，偏偏那天提早去画室接我。于是，莉莉第一次见到老猫。莉莉说对老猫是一见钟情，而老猫说那是见色起意。
富家女与穷小子的故事，总是剪不断理还乱。
3
老猫在游戏里，名叫「亚瑟」。
我们仨叼着冰棍走在回家的路上，莉莉问：“为什么叫亚瑟？”
老猫说：“亚瑟，是凯尔特神话里的一位王，传说是古不列颠最富传奇色彩的国王。他是圆桌骑士的首领人物，被世人称赞为‘永恒之王’。”
老猫总有新奇的故事讲，他到底是从哪得来的古籍善本？我保证绝对不是学校的图书馆。我对老猫的话嗤之以鼻，莉莉却是满眼崇拜。
“好厉害！永恒之王！”莉莉呜咽。
老猫吸溜完最后一口冰棍，手臂一挥把木棒朝路边树丛奋力一掷，说：“狗屁的‘永恒之王’，还不是生老病死归了尘土。反正老子是完全不信什么永恒的！”
初二那天起，老猫再没见过父亲的影子。
4
老猫是典型的自我主义。
灰色的生活基调下，他只能对命运桀骜不驯。这一点，恰恰是莉莉的瘾。莉莉毫无保留地散发情窦初开的小粉红，少女情怀全摊在脸上。
我问老猫，知道莉莉喜欢你吗？
老猫说：“你们小姑娘天天情啊爱，你们懂吗？还是好好学习，将来报效祖国吧！”
老猫想躲，我也逼不得。
莉莉的生日，在家里办了一场生日趴。排场不大，但够体面。我等不及老猫的磨蹭提前过去，老猫迟到半小时候后，在众目睽睽之下送给莉莉一盆桔梗花。
老猫挠着头说：“实在不知道该送点啥，这盆花，给你。”
比不上爸妈的珠宝，比不上闺蜜的名牌，甚至也没有我送的手包有档次。老猫的这盆桔梗花却是全场最佳，赢得莉莉的满心欢喜：“你知道吗？桔梗花代表‘永远的爱’。”
5
老猫挺行的嘛！我替莉莉开心。
生日趴行至大半，我鼓励莉莉表白，毕竟难得「千年的铁树」开了花。有这盆桔梗花打基础，水到渠成，触手可得。老猫终于有人管教了。
老猫独自安静地窝在花园角落的沙发里，莉莉朝他走过去。简短的10分钟后，老猫在我的注视下起身，表情严肃地走出了莉莉的家。
我的心被揪了一下，连忙过去找莉莉。她果然哭了。
泪珠不听话，沾湿了睫毛，顺着莉莉的脸颊往下流。事情发生的太突然，老猫离开时，我嘴角的笑意都还没淡去。
我原本以为，事情有的好的开始。老猫第二天没来接我放学，也再没过画室。
莉莉对着画板问我：“一只鸡蛋可以画无数次，一场爱情能吗？”
如果不是撞见老猫在学校门口搂着姑娘的腰，我还不懂这句话的意思。那个姑娘，街区风评很差。我想不通，她究竟哪里比莉莉好？
6
老猫一定不知道，一个月后莉莉要去美国。
我看着老猫油腻地勾起姑娘下巴，样子让我陌生。我走过去拽开老猫的手，狠狠给了那个姑娘一巴掌，愤恨地瞪着她，想等她反击，等她跟我厮打。
可我等来的不是泼妇，而是彪汉。
老猫一下把我推在地上，护着姑娘质问我：“你疯了？”
我爬起来，指着老猫的鼻子大骂：“你是眼睛瞎了吗？她哪点好？你那盆桔梗花什么意思？你不是要当亚瑟王吗？”
老猫苦笑：“亚瑟王？历史上根本不存在这个人。桔梗花？回去查查就知道了。”
“我现在就查！不是说“永远的爱”吗？”我掏出手机。
手机上说桔梗花有两种含义，两种含义背道而驰：永远的爱，无缘的爱。我抬眼去看，他们已经走了，背影不远，只是越来越模糊……
7
我抹了一把泪，拆开信件。
信上说：“我不知道你的联系方式，只有记忆中的老地址。我的桔梗花，还好吗？”
它很好，只是不开花。
莉莉临走前，将老猫送的那盆桔梗花留给我照顾。有次打扫，妈妈把花盆从窗棂南边搬到北边，此后再没开过。移回原处，也无济于事。我禁止妈妈再进阁楼，免得影响风水。
这盆桔梗花是莉莉的爱情希望，我相信桔梗花再开的时候，幸福会再度降临！
“他，还好吗？”他也很好！虽然没考大学，但现在是一家画廊老板，画廊的名字叫「亚瑟空间」。他也在等你！
“我周六回国，想见你们。”
我终于泣不成声。5年前我们像三条射线，从同个原点，奔向不同的远方。如今，我们再度相聚，中间跨越的是大半个青春。
我拨通老猫的电话：“今年的桔梗花，一定会开的！”
老猫轻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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