剃刀锋利,越之不易;智者有云,得渡人稀。 ——《伽陀奥义书》(秭佩译本)
如果拉里参军回来按照既定的轨迹走被安排好的人生轨迹,他会像一般的富贵孩子一样,有一桩美满的婚姻,一个优雅的妻子,一桩可以闲晃到老的差事。却正因诱人坦途舍弃之不易,日后他所得之丰盈。
有人替他磨好刀,烹好美食,他偏要自己越过刀锋之利。因为心中有个模糊的声音。
我这个人从年轻时起就有个明确目标在脑子里,颇有点觉得不耐烦;可是,我责备自己;我有个感觉,只能说是直觉,好像这孩子灵魂在模糊追求一种东西,是不是属于一种半明半昧的观念,抑是一种隐隐约约的情绪,我也说不出,而这种追求却使他的整个人得不到宁息,逼着他,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要向哪儿去找。
这段话是毛姆大叔对拉里那种模糊不清状态的评价,毛姆大叔在这部小说里是叙述者,也是所有主人公的知心哥哥,大家好像都和他并不熟,却都愿意和他说心事。这种半明半昧的观念驱使拉里放弃坦途去巴黎“晃膀子”(就是无所事事),废寝忘食地看书,看书,看书,天晓得他得到了多少比财富美人更宝贵的东西。后来,做过煤矿工,去过修道院,去了塞维利亚,最后去到印度,获得人生洗礼,也出过书,会半打国家的语言,爱过人,舍得过,拾起过。他是除了走自己道路没有别的路好走的人。
书对拉里是如此致命的吸引:
前一两个月我看了斯宾诺莎。我不敢说我已经十分懂得,可是感到非常振奋。就像乘一架飞机降落在巍峨群山中的一片高原上。四维万籁俱寂,而且空气非常清新,像佳酿一样沁人心脾;自己感觉到像个百万富翁。
许多年后,像多数小说安排的那样,男主和女主会再次重逢。在这里,他们彼此安好,女主伊莎贝儿有自己想要的一切,锦衣玉食,夫之怜爱;拉里在岁月的抚痕下没有变老,神情像个孩子,快活而高兴,同时带有一种宁静。他有所不同了。他的宁静来自他曾经的冥思,冥思非常吃力,两三个小时后,就像赶了五百里路马车一样筋疲力尽。
他是个无所为而为的人啊。
我与世无争,谁也不值得/我与之争吵。我爱的是大自然,除此以外,/还爱那画中的山水花鸟。/我靠生命之火/将双手烤暖,/现在火熄了,我也准备/离开人间。 ——秭佩译
他写书,却不期望什么。
我不在乎有人给它写书评,也不指望出售。书的印数很少,只预备寄给我的印度朋友和在法国的少数可能对它感兴趣的人。它并没有什么了不起,,我写它出来只是为了把搜集到的资料处理掉,而出版它是因为我觉得只有印出来才能弄清楚它是什么货色。
他爱索菲,可我不知道这是慈悲的爱还是欲念的爱,因为他的所爱不复从前模样。
对我说来,她现在仍旧如在目前;一个瘦瘦的小女孩子,头发打了个蝴蝶结,脸色庄重,读起济慈的颂歌来,声音有点抖,含着眼泪,因为诗太美了。不知道她如今在哪里。
不知树下静读的索菲如今在哪里。许在地狱徘徊,在魔鬼审判,在无尽坠落。不知他爱她是出于救赎还是怜悯。对于伊莎贝儿来说,面对拉里对第三人的爱是无法容忍的,尽管他早已与她无干,在她放弃他的时候。因此,她后来无意中引导索菲自杀的种种细节是恶魔的行径,虽然只是作为一个女人对无法所得的欲望报复。
拉里带着人生的疑惑到了印度,得到开示和释惑,因此相信,在这世界上所珍视的一切美好的、有价值的事物,只能和丑恶的东西共同存在,年少时因为战争失去的友人,曾经放弃的一切顺利,都在宁静中宁静。
现在火熄了,他也准备离去。
笔者阅读的是上海译文出版社(2014-6)周煦良所译的版本,但发现若干句子有些拗口,因此找了湖南人民出版社(1982)秭佩所译的版本比对,两者各有春秋,上文所写除了特别说明的,引用均出自周煦良的译本,但仍较喜欢秭佩所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