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与蔬菜(散文)
楼顶上的蔬菜,长势很好,那是离天最近的地方,太阳把金黄的心事揉碎,挂在蔬菜每一个翠绿与开花的地方。
我俯下身子,亲亲蔬菜,让黄色与绿色,成为最抒情的颜色。两种颜色交织在母亲心底,成为她一生中最温暖的色调。
我的故乡叫邻封,邻封让我感觉很珍贵的符号,就是蔬菜,蔬菜是我心中最圣洁的植物。
在邻封,我常站在楼顶上,向村庄眺望,大片大片的蔬菜被季节牵着,把村庄染绿。我在这片绿色的村子里生活了12年。在这片绿色的海洋中,我和小伙伴们像晚霞中的红蜻蜓,扬起翩飞的纱裙,在一朵朵花上驻足。像从山外赶来的云,踩在柔软的棉被上,让童年的美好日子,掷地有声又荡起微澜。
有一天,放学后,我走在回家的路上,远远看着一个中年女子的右肩扛着沉甸甸的包裹,左手用力稳住一角,右手顺着脊背托起笨重的物件。走近一看,是母亲。汗顺着脸颊往下滴,打湿了衣襟,母亲的脸胀得通红。她背着蔬菜需要的肥料,吃力地在路上走着,走着……
我12岁那年,父亲从乡村学校调到法院工作,我家从乡村搬到了法院家属区。搬家那天,母亲眼睛湿润了。我知道,母亲舍不得土地,舍不得朝夕相处的绿色。尽管家属院和乡村只隔一条柏油马路的距离,但是,与蔬菜的感情像根脐带被剪断,让母亲心怀感伤。
搬家后的第二天,母亲从老屋找来农具,从村子里挑来泥土,在楼顶垒起新地,将老家的蔬菜移栽过来,让绿色在钢筋水泥混合的楼顶上生长,母亲又有了新的菜地。
我放学回家,时常走进母亲的菜地,听叶子与叶子窃窃私语,吮吸藏在根茎深处的母亲的辛劳,像清幽的泉水滋润山涧,一簇簇,一团团清香常常抵达我的心海。我对蔬菜与土地的亲近,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母亲让邻居到我家楼顶采摘她种的蔬菜。脸上洋溢着欢乐和幸福。
第二年开春,为了让蔬菜更好地繁衍,母亲从街上买来种子,撒在地里。
蔬菜让沉寂了一冬的楼顶,唱出窸窸窣窣的歌谣。
多年后,母亲搬到了太阳城小区。
上个月,我去看她,陪她去菜地,她指着一行行嫩绿的生机勃勃的蔬菜,像孩子一样快乐。太阳城小区对面有一座荒山,去年冬季,母亲和邻居把杂草除掉,种上各式各样的蔬菜,绿色让一个堆满垃圾的荒坡顿时生动起来。走在母亲的菜地里,萝卜、番茄、莲花白、小白菜、黄瓜、辣椒等等,像等待检阅的士兵,站得笔直威武,排列稀疏有距,微风吹来,向我们摇曳招手,煞是亲切。我知道,对蔬菜规范性的排序种植,这一经验是母亲从故乡带来的。
我对母亲说:“开发商肯定会在不久的将来把这座荒山开发掉,那个时候,面对密密麻麻的高楼,没有种植蔬菜的土壤,该怎么办哟!”
想不到,一句简单的话竟然勾起母亲对未来生活的伤感。
无论家搬到哪里,母亲对蔬菜对土地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情感,这一辈子已无法解开。
上周末,我陪母亲去医院体检。报告显示,母亲患有冠心病。一条鞭子抽痛了我的骨头。
冠心病是长期积累的疾病,母亲常年在乡下挑水灌溉蔬菜和农作物,干一些繁重的体力活,背沉重的肥料,也许与这种病有直接的关系。
母亲近年来爬楼梯上楼有胸闷气短的症状,我住电梯楼,我让母亲到我这里养病,她高兴地来了。但不几天,她就开始念叨,土豆要发芽了,菜地里的野草肯定长了很多,花菜会不会被虫吃,莴笋应该浇水了……
我明白,母亲即使没有现成的土地织出一汪绿,但她早已把绿意种植在心底,生生不息地蔓延。
如今,我所在的金悦城小区外面,有一片小小的绿地。一位老人,正牵着蔬菜从冬天走向春天,从严寒走向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