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学生时代学校小报团有一位凭借积极向官方组织靠拢思想觉悟高超而得学校行政老师赏识从而上位管理期刊编辑工作的得力学生委员,他几乎在过往的期刊中没有做过发表,然而某天中午他把几位持续写稿发表的编辑人叫到空办公室中午不睡觉持续做思想工作的时候却着实深深震惊到我了,和他的训话比起来,学校有些领导老师在各种重要场合做的发言稿都显得一点文学甚至文字水平都没有。那不得不让我钦佩甚至有些嫉妒他的才能。在没有稿件仅凭即兴的那一个小时里,他没有卡顿没有重复措辞精准而强力地进行了一系列的批驳和安排,内容和各人当时的反应已经没有印象了。感觉就是参加了某个重要的党务会议。但很清楚的结果是从那以后到毕业之前在场的除了总编几乎没人再参与过期刊的什么具体事务,曾经有声有色的小刊似乎也停摆罢刊了。
后来参与工作,那几年还没有什么视频和社交软件,微信才刚起步,很多人都还用的是塞班手机甚至更早的手机,翟鸿燊和陈安之一类的管理学营销学成功学糅杂的那个不知道什么学派反正正经管理学非常鄙夷那一类经管类课程在网上风靡过几年。其中有比如告诉人“聽”这个字表现我们古代人造字智慧,耳朵加上目加上心代表听什么的。我只奇怪一点,在祖先造字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汉字的十字可以和西洋加减法的符号能挂上关系了吗。老祖先知道十字拆解出来就是加号吗。再比如要成功先发疯,讲孝道把台下一群大老板讲到痛哭流涕那种。甚至后来工作的时候看到新闻有学校请这样的人给学生讲孝道,集会现场基体给父母洗脚,一边哭一边洗,洗的人哭被洗的人也哭。非常震撼。震撼的是这些演讲者真正有那么强大的感染能力,是真正挖掘到两三千年孝文化的根源上去了吗。我震撼的是当这些人的成功学大行其道竟能让那么多思想成熟的人失去分辨能力,轻易就放弃了表达不同看法的欲望而从众。连在场的老师都默默看着眼前幼稚的思想被收割这足以令其难堪至羞愧汗颜的场景却无所作为。我没有特别的听过,实习期同学有段时间持续刷那个视频集子,耳濡目染不熟悉也熟悉了。那些年有非常多的所谓各种职业讲师把它们不加消化生搬硬套进各种对企业的培训演讲中,甚至搬上了CCTV,搬到了彼时如日中天的马总头上。有的甚至连完整的原著都没看过,不知哪里断章取义有一句没一句。哪怕你看过十本陈安之只看一本正经的管理学或者营销学书籍消化一下再有点自己的见解那也好呀。那一批被洗脑的人连填鸭都不算。销售经理让他们上街随便抓个路人跟他们谈天说地练口才真有人就去了。在学校北大门公交站我就领教过,那位西装革履的职员尝试了几位不太搭理人的小学妹以后涨红着那瘦瘦的脸转向我,热情不减的开始要跟我讨论改革开放中国并入因特网,经济全球化和97年的“经济危机”(如君所知,是金融危机)。这么硬核又挺基础的题材实在不适合在公交站卖弄,我又不想落于下风出糗,言多必失,留了个难题趁他还在思索就打车走了。
但终于我也没有避开这份思想洗礼,已经是几年以后的某天公司的某位助理在深受感染之后以同样的感染力系统地几乎是重塑了主要管理层的认知,进而被强烈要求正式地分享给同事。在那个下午和以后因工作原因不得不参与的知名外贸平台分公司类似的培训会上听到相似的熟悉内容起初我反复感受到一种很具体的受辱感,那就像是我告诉别人一件精彩的事,得出来过某个结论,结果被嫌弃得一塌糊涂,过后等他忘得差不多了这个人又反过来拿它教育我,当箴言强行讲给我听。虽然我的所学并不足以让我树立对专业的信心,但内心就是很抗拒被班门弄斧,经常都是华而不实的。像小朋友吵架对方没有词汇只会学着你骂你一样,你骂什么他还什么,以更高的姿态还给你。也许是学生时代的惯性思维,虽然自身还有一定的自持力,答出问题就会自喜,遇到别人知识上的错误就很有纠正的冲动,大部分都被克制。但也因为这种克制,听到有人把SWIFT和支付宝等同,并习惯性提高嗓门感觉上像扫盲一样要很肯定的普及给在意与不在意的其他人,真是憋得慌也气得慌,被蔑视于无形,莫名的就被那份自信和得意烫到了。闲侃当然并不需要什么专业的知识背景严谨的态度,不必要人人都做百事通,我也只是个对很多事一无所知,一用脑就到处都是盲区的人,也没能力处处争强好胜,早已经不是了。但被拿明知有误的至少存疑不可靠的知识在那么大的场合以很不专业甚至不尊重听众的方式哗众取宠的灌输就很让人恼火,动不动就要像老师提问学生那样在得不到认同或回应以后恼羞成怒都不做遮掩。更让人恼火的是这种培训活动很多本身是要公司掏钱参加的,费用昂贵。不参加反而会产生蒙受损失的错觉。与此相称的就是各种穿着制服用某个名称很像政府部门或者和某单位联合出品一类唬人的连证件都有的人来公司做的培训了,结果是以此推销灭火器,针灸垫,保健品,家庭急救器复苏器……有些是确实有一些用处,但大范围动员员工放下正在忙的工作去参加并无必要。时间长了也不知有没有人产生自己被一轮一轮的推销员欺骗的感觉。后来老板领着采购去这家外贸平台公司总部参加了一场规模空前开销也空前的培训分享会,他们倒是请了另一位据说比老板们年轻好多岁的已经发家致富的外贸行业同仁开口就对台下五湖四海花大钱来的大小老板们一记棒喝:据我所知你们这些看起来人模人样的外贸行业老板没一个真正懂外贸的,跟我创业的现在最差都开着保时捷卡宴,想想你的创业团队现在都开的什么车。
除此之外我们老板大概什么要领都没记住,一切如常。
也许相对于非常肯定的鉴别力,人们更愿意开盲盒。
上网查了一下,陈安之的培训前几年被定为精神传销。也不知谁定的。他的学说能够被大面积传播,在专业学说缺席的地方迅速占领大小公司的培训课堂,就像曾经的邪教领袖一样,他应该也发现了人或社会中存在这样一片类似真空中的诱人的负压。一个很迫切,另一个出现得又很及时。想起那些那么多人痛哭流涕任人摆弄的场景,我脑袋里总浮想的是群体歇斯底里症甚至斯德哥尔摩综合征,1984里那些冲着墙发泄能把自己感动到死的纯洁者,二十年前自焚的人。上个世纪死在各种理想道路和不同立场上的人有几千万。一天牺牲一个需要连续牺牲十几年。埋在一起的话坟丘应该真正比得上一座山了。
现在信息分享要方便太多了,那样的成功学冒头可能就得遭受与追捧相当的网暴。平民发布和权威发布几乎到了相同的层次上,正经媒体反像一头狮子斗不过一大群鬣狗无处下嘴。网暴的权力也向下平均了,手机反应也比电脑更迅速。对面飙脏话的键盘侠可能真是个小学生。以前爱看的门户网站那些一板一眼的正规军编辑式的题目和行文慢慢地很多都被标题党网文体取代了。我回家发现家里长辈都用快手用抖音,他们那么多长辈多少年不见一次面,难得聚在一起的时候还看直播买货。尽管劝他们不要花冤枉钱,但结果就是很普通的一条定律,媒体上传出来的声音,那些哪怕用非常蹩脚满是地方口音的普通话说出来的甚至有些听到内容就能判断对方文化水平,只要是面向大众说出来的,就是比亲人说的更有说服力。
所以对特定人的不满,特殊的要求,碍于面子不好启齿的,就去网上找一段别人写的材料或者视频分享到朋友圈里。我想那应该有请了一位法官或者长着上帝之眼的道德至高之人眼观世间不平事而欲削平之的那种强力讨伐感,那使得他们心中的不满意的正义能借那些至少看上去更高明的人的口得到声张主张。
事实上很多事实上要更简单。独自在外面上学的时候因为离得远,家长都很忙他们连休息都舍不得休息地持续上班工作。几年间我只有一次试探性的邀请家长到学校看一次画展,但失败了,我真实介意了一段时间,但我也很理解。我不理解的是同宿舍一个卑鄙小人接到我家里电话因为一些不服气说了我几句坏话,几天后家长就立马到学校来找我了不由分说劈头盖脸一顿好骂,骂完我都一头雾水,事先家里估计都不知道学校在哪。事后也再没来过。若干年以后我才经由妹妹的口知道事情真相。
以前遇到一个很漂亮的四川妹子,那个女孩人不错,但心机却比外表看上去的单纯漂亮更深一些。吃吃喝喝交往得差不多了,我提出在一起的时候她考虑了很久然后给我列了一份购物清单,其中很特别的是有某个东南亚进口的知名品牌干果,有不同口味品种的一个系列几十种。她说每种一个,你给我买齐了我就和你在一起。我偷偷去查了一下,光那些果子就得近万块。她没有高估我对她的感觉,确实还蛮喜欢和她相处的,赏心悦目相互也聊得来,感觉上是如果一辈子相处下去大概也不会生出什么更大的感情变故,有滋有味。但她高估了我割肉时对疼痛的承受能力。
前些年我经常在生活中听到一位阿姨用这种方式教育自己的儿子:把钱挣回来放女人口袋里给你个保障的男人才是可靠的值得托付的男人。这位一直按自己的意志给别人提意见要求别人的阿姨不知有没有想过假如好男人确实如她所说,那好女人又是怎样?至少不会是让男人把钱挣到自己口袋又连对方生活起居都不管不顾饭都懒得做还需要男人做好了天天送到自己眼前的人吧。要求别人非常容易,那么我们自己是否有好到配得上自己给别人提出来的这种要求。就好像视频里那些小讨论一样,设想中的另一半,我们的朋友相处的对象必须达到某个心理预期各种标准,那我们自己是否足够好到配得上那样的理想伴侣理想的朋友。遇到很多人遭受婚姻不幸,未婚先孕,单亲妈妈,婚内出轨,很多还是那种协议式的出轨,你玩你的我玩我的。还有那种同时出轨很多人的也有。乱得一塌糊涂。让人乍舌的三婚四婚都不足为奇了,一边又有如我等还在海中挣扎连岸的影子都看不到的人,连现在写这一点看法都显得落后时代太多,话题已经早过时了。乍看人人都是不幸的都是受难者。可很多不幸的人又是别人不幸的施加者制造者。需要被同情不需要被责怪。
可能那些婚姻之所以不幸福,简单点的原因可能就是不肯设身处地替对方想站在对方立场看一看自己。谁都有不得已,谁也不先让步。生活上的不如意会逸散到家庭以外,外面受的气又会带回来发到亲近的人身上,各种不成功酝酿成情绪没有出口最后就会发泄给亲近的比自己弱小的人。关于这好像还有一个什么有名有姓的法则定律。在这样的环境中人就会慢慢扭曲成情绪机器自己都意识不到性格中变异的那些成分,传给下一代。在外面对别人客客气气,甚至唯唯诺诺,到家里面对血亲却都针锋相对不相让。甚至有时候连发火都是理所当然的。发火的频率强度好像代表家庭地位。脾气大的说了算。我们有这样的传统,晚辈不允许顶嘴,不允许有自己的意见,不能做主,不能有主见。“告诉我为什么社会主义好?不知道?老子说好它就好!”甚至受了委屈哭都不允许,哭我也不问你什么原因,哭得烦了就拿起抽老牛的三角带皮鞭追着你打,让你以后看到鞭子就害怕。到最后只要你看到我的眼神不对就害怕。我小时候发现要挨揍的当下连跑的勇气都没有。我知道要是这顿揍不挨会有更大的惩罚等着我,长辈的气是一定会出的。说起来又我想起小时候看过的另一起难忘的追打,堂弟发现自己要挨父亲揍的时候撞出大门拼命爆发出超常的速度,硬生生领先了三叔近五十米的距离才被追到,当三叔终于把手上的玉米秸秆在堂弟小一些却年轻结实的身上劈了个粉碎之后他执着手中剩下的半截秸秆,父子两人很平静地朝家门走去,彷佛一次很平常的出门后结伴回家。有时候家庭暴力的发起和结尾就有如此干净利落的切面结构,让人清楚地联想到句号。
很多其他调皮的小孩就没这么幸运。那时公司有位同龄的年轻父亲,他小时候遭受过过多的家暴成长起来以后曾信誓旦旦给亲友表示绝不会让自己的孩子有同样的境遇。可是等孩子到了年纪就有同事不止一次看到他把那个捣蛋鬼双手绑在窗户栏杆上用皮带抽他的屁股和背部。要知道这位父亲是一位比较力盛的仓库主管,小屁孩那时候才上二年级。
作为家庭小分子和家庭成长到自己能组建家庭的年龄,那些都变成童年回忆的一部分,习以为常的,日后甚至有感觉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但也许很多人都低估了一部分童年回忆对人生的影响。甚至觉得讨论这样的影响是小题大做把整个人生都影响得矫情滑稽。而社会给我的感觉是占大部分的人没有从童年中获得过幸福和情感满足,更多的是忽略和冷落。失败的人生故事背后往往是失败的家庭故事。也许很多人包括上一代的上几代都是在或轻或重的心理疾病和情绪困扰中毫无察觉地老去,死去。并不是所有不快乐都有足够的其他快乐来冲淡或者弥补治愈。很多这类疾病是能够遗传的。
极端的结果之一也许就是那些自出生就患有自闭症一类疾病的孩子。我也没有深入学习了解过。但它肯定有个病因,在我看来更有可能是心理类精神类缺陷而非生理缺陷导致的。在省外生活过的那座城市有专门的这类学校,一个市内有好几个,学生多得出乎意料。在那些学校里,我见到了以前绝不曾想象过的情形,小孩会因为一个别人难以察觉的原因放声大哭吼叫起来,有时毫无征兆,只有面熟的了解他们的老师才有可能安慰他们平静下来。学校护栏外会有个别的家长一直守着。当孩子哭起来的时候,往往其他孩子也会哭,大部分家长却表现得令人意外的平静,分辨不出那是顺应的平静还是克制的平静。而有的孩子的哭声都已经变成成年人那种沙哑厚重的嗓音。听过成年人放声痛哭吧,听到过那种绝望吧。当那种撕心裂肺的声音从一个还没真正进入人世的孩子口中发出其他人又不知所措没法安抚避无可避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灵魂要分为门里和门外的两部分,门里的却偏偏最怯懦无力。想想他们会不会正是前面几代人积累下来的活生生的情感缺口。我非常钦佩学校里的那些女老师。很多女老师甚至自己连孩子都没有。很多经年坚持下来的女老师,在她们性格里能非常清楚地感觉到那部分很坚韧且纯粹的善良,那不是一份工作需要的操守,当然也有磨砺并压制出来的耐心细致,最打动人的却是那种心无旁骛,不可动摇。
有时候我想我大概也会变成一个暴躁的人。也许我本来就是。与我作伴的两只毛茸茸的小混蛋已经都被我抽过了。除此之外我也没有多余的招数。立马我会从心底厌弃自己嘲笑自己。
我记得以前看过一篇关于心理暗示的文章,大概是说人要么变成自己向往崇拜的那种人,要么就变成自己嫌弃或者痛恨的那种人。如果接受到的信息大部分都是积极的,就有可能树立,反之就会自然而然地沉沦。里里外外都是和其他基本法则一样简单朴素的道理,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浇灌什么就收获什么。我们传统的家庭教育观念是棍棒底下出孝子,慈母底下多败儿。同很多其他方面的谚语一样,这种很对称有的很工整的对仗表面就散发出一种千锤百炼经年累月的不容置疑。假如我从小就知道这句话,以我的性格我心里经常念叨最后落下来的可能就是慈母底下多败儿,我不担心棍棒底下出不出得孝子,我担心甚至恐惧的是慈母底下多败儿。这更像是一个发自百年千年前并持续的恶毒诅咒而不是诫语。类似的中学时代从书本中知道文学史上著名的勃朗特姐妹其实还有一个少年时代才华横溢的兄弟,三姐妹那个时候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过人的才干。多年以后大部分世人却只记得三姐妹和她们的作品而不知道这个家族有过这位曾经出众的男性成员。很多人也应该也还记得“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虽然也有足够的类似重度拖延症马克思达芬奇还有拖死数位催更人的<浮士德>这些似乎能给人一种大器终可成的心理保障,似乎天生我材必有用。但显然如果各人意志连前面的坎都过不去,可能连看一眼后方门槛的机会都不会有的即时失落恐惧紧迫感会更长时间的缠绕着我。长此以往,可能到头就只剩一堆模糊的恐惧了,我会连它的发源都找不到,却也许会从心底接受这样的命运几乎不不可避免的这种看法,理性的生生不息的阳光始终照不进黑暗森林,对阳光的向往是否真能抵得过对黑暗的恐惧?
从小就知道冲自己不喜欢的人吐口水可以深刻贬低对方的人格,有时可以造成比拳头更有力的伤害。吵架中愤怒到无以复加无以为报,词不达意表达受限的时候,很本能的,口水就会飞起来。那些年月的小乡村,积怨甚至是纯粹的嫉妒会慢慢积累到相互仇视,背后没有什么厚重或悠远合理的黄土地故事,就是简单的日常琐碎积累起来的嫉妒或者恨意甚至误解。情绪和不满没有勇气当着别人的面明说,又急切需要发泄,又期望被完整地接收到,就转稼给和他相近的人,吹一吹耳旁风,扩散放大它,有的没的都能搅和进去再投射到对方身上。相互没有好感的人不得已碰面,远远吐吐口水暗暗骂几句脏话。如果有一天愤怒发展成冲突,蛮荒本性需要释放去摧毁对方的时候,亢奋中的人可能愤怒到连相互喊叫咒骂的是什么内容都未必清楚。尘土飞扬的扭打,操着农具械斗,直至精疲力竭声音嘶哑。事后也很难不遗恨在心,也总有长舌好事的人,动用乡村舆论对别人指桑骂槐含沙射影背后戳脊梁骨。孤立一个人,对方没脸见人抬不起头可能比亲手诛杀对方都能够让那种恨得到发泄,玷污摧毁别人的人格远比对肉体施暴更让人满足,用性器侮辱对方长辈或已融入泥土的先祖能获得更高的生理高潮。很多背负怨恨的人不再需要名字,没有称谓,有一个可以连着辱没几代人的绰号。会给别人起滑稽的绰号,或者只称呼别人外号似乎能在特定的人中博取异常的关注,能带来更多的自尊和体面,连小孩子之间也时常以称呼对方长辈的绰号为嘴炮终极武器。那些用认知中压榨出的最深的恶意提炼的绰号就是对那个人的彻底否定,蔑视厌弃都不能比拟。有的词语只是在电视剧里看到过就恨不能把那些一知半解的词语磨成刀尖插到对方的灵魂里,让对方听到就疼。在这类相互销蚀的纷争中,有些人会没有底限地揭露对方的短处,越多越有面子,彷佛他是这世间最明察秋毫的人。缺点会被涂抹揉搓成人生污点,生活挫折和失败失意会被别人反复咀嚼嘲笑取乐,而嘲笑苦难几乎可以让人完成自身苦难的解脱,嘲笑死亡就像天罚降临。悲伤的是很多恨到老死不相往来的人往往都有血缘关系。这种恨即使对方已经进了坟墓也不会消散或者被原谅,那些记忆和情感人格创伤不会因为变老或死亡弥合。
现在在这另一个地方,陌生人擦肩而过可能紧接着就一口口水吐地上。有的人努力咯痰的感觉好像嗓子里堆了几个月没有清过,必须恰好在这个时候吐这一口。走在路上被迎面来的人盯着奇怪的打量,当我眼光迎上去的时候对方会精准而意外的斜着眼别得人一身不舒服,给人的感觉是他就在等我看他给我个白眼,给了这个白眼会让他高人一等。我还特别观察过很多学生,女孩子走在路上眼睛瞟着周围路过的人,高傲的眼睛好像眨一下就能用眼皮夹扁那些不中看的人,她肯定是生活中有得意之处必须无限放大这种满足感来成倍收获享用它,哪怕面对陌生人。 一切都在往前走,却很难说日子比以前更幸福。大度些成熟些应该对获得成功满足的人抱有能正视的祝福向往,但通常被那些满足外溢淋到了却又让人只剩深深的厌恶。有的满足感就是只有蔓延出去覆盖到其他人身上的时候才更真实更有价值,必须照别人的镜子才够欣赏自己全身。过得好的人不需要自己吹嘘显摆,圈子中嘴尖的鸡婆簇拥会比他本人做得还好,对谁有看法也不用明摆着和他正面理论,给他贴贴标签就够了,意见大于真相,大于其他的自尊和人格。各种场合或明或掩地贬损别人,能以此建立对别人的心理优势,贬低别人可以抬高自己,可以遮去自己的缺点,让自己变得更强。交往也不需要有是非辨别,更不为什么真知灼见客观态度,被比自己厉害的人接纳就已经与众不同异于常人值得羡慕了。
多年前某次春节去表亲家拜年,那位亲戚家往日对我家颇有照顾,虽然是平辈但毕竟年龄上差了许多,交往不深。彼此维系关系的长辈去世以后,关系就更淡了。我去之前他家已经有一位先到的客人,那位客人据说是省内某个知名高校的教授,简单的言谈举止都很吸引人,虽然不相识我也只好同席。大概也就是围着火炉吃菜听他们说话,我也没什么可说,有问到的就简单相互应承客套。本来过年串门问候一下吃点东西差不多了就可以告辞了。那位主人在很长的一段空白之后很突兀的冲他的孩子教起穿着之类的事情:你长大以后要像眼前你这位长辈一样穿衣服。我瞬时心生反感,我明白他这是在说我,了解的人都知道我的这位亲戚一向有这种刻意指摘为难别人又自觉得意的正义特质。一边我又很莫名其妙究竟穿了什么不得体的服装让他有此感慨,平时生活上班的休闲装不够慎重吗。那位客人对这意外的话题有些无措,显然对这借他发挥生出些不适,圆了一句,这位小兄弟穿着也没什么问题啊。
作为一个当时已经进入大学的新时代的年轻后辈,他的孩子应该还不至于不会选择或者不能选择自己穿什么样的衣服,乃至于需要他对做客的人发出这种不得体的挑剔和感慨吧。让我生出反感更多的原因来自于这一类奇特的习惯,好像自己的生活就是别人的模板,自己的观念和喜好是普适一般对个人判断毫不怀疑的人。我往后也曾在这闭塞的环境中收获过类似的关于穿着和生活的其他指摘,有些是当面看似很客气的在评论社会却又不能把针对性掩饰得不漏痕迹,不像什么堂而皇之的忠告还有可能出于对所说话题真正的在意,这种完全的旁敲侧击反而更像一种卑鄙的挑衅让人生气,就好像受到攻击后发现对方砸过来的不是拳头而是屁股。作为一个有勇气挑剔别人的人,做法看上去又缺乏承担后果的坚定。从经验来看,这种事往往是还有其他人在场的时候发生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这无所谓高尚龌龊,无所谓好与坏正与误,与此完全无关。都是在泥潭中爬行挣扎,谁又比谁姿势优雅呢。
即使生活沉闷乏味,沉重,旧的不幸却依然有足够的机会在新人群中持续地焕发。太阳底下无新事,社会的进化像是一只困在自己尸体中的庞然巨兽,对自我毫无意识却又摧枯拉朽裹挟一切的洪流。很多话题最终的结尾总会是,现在的社会就是这样,谁也没办法。可社会分解到最后就是我这样的一个一个的人,谁又不希望它能更好一些。我已经不想也无力在乎生存之外的事,近十年没有写过这么长的话,读完都需要花点时间。我只是想制造一个出口,随便它朝向哪里。